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虞愿
(2025-11-19 10: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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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虞,退休了。
他泡了一壶茶,坐在庭院里,静静地看着院中的橘树,清风吹过了花开花谢,落叶飘零,金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
观树,思人,他从晋朝活到了南朝,见证过文武英豪的凋落,那些人都比自己优秀,阴错阳差,悠然终老的却没有几个。
一群孩童跑来了,嬉嬉闹闹的爬上树,一边摇晃树干,一边大呼小叫,很快就摘了一堆橘子,还把最大的递给了老虞。
爷爷,快尝尝吧。
哎,虞愿怎么没来?
他啊,读书着呢。
哦,我去看看吧。
老虞朝着书房走去,身后是孙儿们的嬉戏声,还有满地枝叶,眼前是虞愿独自坐在书桌前,仿佛对外面的欢笑置若罔闻。
诗、书、礼、易、春秋,一本本枯燥乏味的典籍,只能靠全神贯注去硬啃,老虞将手中的橘子放在桌上,虞愿也顾不上掰开品尝。
我这孙儿,不太正常啊。
多年以后,老虞死了。
孙儿们相继长大了,院中的橘树愈发繁盛,金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却没有孩童来摘了,风吹雨打,尽皆凋落。
虞愿在太学读书,五经科目的成绩优异,加上爷爷祖荫的庇护,被派到湘东王府做顾问,见到了比他小十几岁的刘彧。
刘彧,是刘裕的孙儿。
南朝立国四十年,已经换了六位皇帝,除了刘寄奴寿终正寝之外,其余儿孙皆是死于非命,最短命的只活了十九岁。
虞愿进入王府,干得好没多少福气,干不好倒是灾祸无穷,与其去揣测未知福祸,倒不如踏踏实实做好当下。
人事善变,义理永恒,虞愿遵循着典籍指引,形端表正,允公允能,在站队押宝的环境里,反而让刘彧另眼相看。
说他不会来事吧,他什么都懂。
说他什么都懂吧,他不会来事。
我这顾问,不同寻常啊。
刘彧是皇子,夹杂在皇室残杀的传统里,用利害之心看待身边的人和事,看到虞愿超乎了利害,虽有疏远,却心向往之。
虞愿是文士,践行五经义理的同时,时常会想起老家的橘树,枝干随风摇摆,花叶枯荣流转,唯有根脉汲取养分,岿然不动。
一位皇子,一位文士,如此水波不兴的相伴数年,直到虞愿被调去浔阳王府做参军,刘彧也受不了侄儿皇帝的侮辱,准备反击。
说来可怜,刘裕开创南朝江山,自家儿孙却血流成河,刘彧杀掉侄儿做了皇帝,为了权力,又砍死弟弟和诸位侄儿。
可悲的是,大家好像习惯了。
刘彧,从湘东王变成宋明帝,性情却一天比一天猜疑,宁愿迷恋鬼神星象之说,也不愿相信大臣们的工作报告。
鬼神不在幽冥,而在心间,宋明帝的暴戾没有换来平静,无人可信的焦躁感与日倍增,他想起了形端表正的虞愿。
虞愿,还是允公允能的文士,他被宋明帝召进皇宫,加封为通直散骑侍郎,见证过刘彧的蜕变,却依然没有忘却典籍指引。
宋明帝向别人吹嘘,说将昔日王府改造为寺庙,先帝建了七层高的佛塔,朕就要建十层的,奢华精美,法相庄严,这是多大的功德啊。
众人溜须拍马,宋明帝陶醉在赞美声中,虞愿冷冷地说道: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
罪孽和佛塔一样高,哪有什么功德?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宋明帝气得脸色发白,头上戴的冕冠都晃歪了,指着殿门,冲着虞愿吼道:滚出去!
虞愿没有道歉,神色从容地走了,宋明帝的气头过了,又派人把他喊来了,偌大的皇宫,还真没有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有一次,宋明帝和别人下棋,谁都知道皇帝是臭棋篓子,一品棋王佯装认输,连声感叹道:皇帝飞棋,臣抗不能断。
在众人的夸奖声中,宋明帝逐渐迷失了自我,还真以为自己棋艺高超,虞愿冷冷地说道:尧以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
尧用围棋教导不肖儿子呢,您还是多干点正事吧。
宋明帝又生气了,骂完虞愿,却又奖赏虞愿,官职更是升到了中书郎,谁敢相信,屠戮宗室的刘彧竟有如此胸怀。
或许,朝堂就像一棵橘树,文武百官就像万千枝叶,随着人主的喜恶左右摇摆,虞愿就像树根,纵是疾风骤雨,也守住中正而不偏不倚。
宋明帝病重时,疑神疑鬼,虞愿在跟前侍奉汤药,皇帝的大舅哥弄来鱼肠酱,拌点蜂蜜味道绝美,宋明帝连吃了三大碗。
谁能想到,宋明帝吃完之后病情加剧,担心大舅哥在他死后搞事情,反倒回赠了一壶毒酒,提醒道: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
刘彧死了,时年三十四岁。
宋明帝,走完了自己的春夏秋冬,当王爷时性情宽和,继位初期唯才是举,在位后期荒淫奢靡,却还续注了两卷论语。
一端是权力,一端是文学,夹在这两端之间的人们,谁也不敢说能做到绝对平衡,不平即是亏欠,亏欠自有代价。
虞愿,在灵位前痛哭流涕,宋明帝滑向权力那端,自己滑向文学这端,若不是刘彧的包容,怎么会走到今时今日呢?
置身于血色朝堂,你却选择坚守典籍指引,要么惹恼人主被砍了,要么放弃不偏不倚的中正,变成自己最初鄙视的模样。
互相成就,相互亏欠。
刘彧的亏欠,代价是江山凋敝。
虞愿的亏欠,代价是清廉贫寒。
没多久,虞愿去往地方做太守,前任长官临走时,和别人发生经济纠纷,就把人家的媳妇拉走做人质,虞愿直接派人抢回来了。
秉公执法,解决仗势欺人的旧账,开设学堂,教导当地孩童识文断字,虞愿做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给自己置办房屋田产。
老百姓们感念他,却送不起什么礼品,好在当地的蛇胆很名贵,就抓了几条蛇送过来,搞得虞愿吓了一大跳,哭笑不得。
蛇啊,天生骇人的模样,无论如何扭曲也不讨欢喜,只因蛇胆是利之所在,人们克服恐惧,不怕被咬,抓住就是开膛破肚。
三盗既宜,三才既安,虞愿体会到百姓之心,却不愿宰杀这几条蛇,放生之后竟又爬回来了,只好托人带去百十里外的山林。
数年后,虞愿的母亲年事已高,他请求辞去太守职位,下一任长官接手时,看到当地民风淳朴,向朝廷汇报虞愿的政绩。
郡承虞公之后,善政犹存,遗风易遵,差得无事。
虞愿想回家了,回家奉养母亲,朝廷却让他做后军将军,宰相路过时去拜访虞愿,恰好虞愿不在,就进到房间里面等候。
半生为官,虞愿的卧室极其简陋,床上是粗布被褥,柜子上落满灰尘,诗、书、礼、易、春秋堆满书桌,这哪里像是官员的住处。
虞君之清,一至于此。
辞职不被批准,官位反倒越升越高,听到大哥去世的消息,虞愿再也摁耐不住了,未经朝廷同意,他就朝着老家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虞愿离朝堂越来越远,离老家越来越近,当年一起摘橘子的孩童,如今须发花白,相继凋落。
少时是兄弟,长大各乡里,虞愿看着白幔交织的灵堂,大人们神色悲凉,小孩们却爬上那颗橘树,嬉嬉闹闹的摇晃着树干。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模样,树木在阳光雨露之间,枯了又荣,荣了又枯,人们在岁月风霜的吹拂下,有谁能够守住根脉本心呢?
著《五经论问》,撰《会稽记》,文翰数十篇。
虞愿,从硬啃典籍的孩童,变成著述典籍的老者,当中数十年的人生变迁,仿佛只是为了经住考验,拥抱此刻的平静与安宁。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虞愿正泡了一壶茶,坐在庭院里看着那棵橘树,清风徐徐,落叶飘零,金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
一白:您是道上的人啊。
虞愿:什么道?
一白:明道、进道、夷道。
虞愿:也是,也不是。
一白:什么意思?
虞愿:明心行事,暗合于道。
一白:这种更难啦。
虞愿:呵呵,难也不难。
一白:萧道成代宋建齐了。
虞愿:树,依然是那棵树。
一白:让你去做廷尉呢。
虞愿:还给我分果子啊。
一白:你尝的都是好果子。
虞愿:哈哈,再尝尝好蜂蜜。
建元元年卒,年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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