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第244期许衡
(2025-05-15 11:3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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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家,世代务农。
小许出生了,跟万千生灵没啥两样,肚子饿了就哭,吃饱了就玩,不同之处在于,一大堆农具还等着他继承。
小许对锄头没兴趣,手指头抠着糊满墙的报纸,他喜欢纸片片上的文字,稍微大点,连人家写错的挽联都捡回来了。
那晚,许老爹喝了半碗面糊糊,望着被抠成马蜂窝的墙壁,仿佛宣告着千疮百孔的家境,他对老伴说道:莫不是基因突变了吧。
十分聪明使七分,且留三分给儿孙。
老许家的聪明劲积攒不少,钱匣子里却是空空荡荡,好不容易给儿子凑齐学费,没成想,气走了三位老师。
入学当天,小许问老师为啥要读书,老师说当然是考进士做官呐,小许撇了撇嘴,说道:仅仅如此吗!
一句话,给老师整懵圈了,自己考不上进士才来教书,还被学生质疑格局太小,是自己太现实了?还是学生太天真了?
新老师来了,让大家翻到课本第五页,其他学生都在跟着老师读,小许的提问千奇百怪,偏偏没有人能够答疑解惑。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小许琢磨到文字背后去了,有些老师看到本质了,对许老爹说道:儿颖悟不凡,他日必有大过人者,吾非其师也...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数年之后,蒙古打过来了,金国的江山风雨飘摇,皇帝在跑路,百姓在逃难,科举招生取消了,读书做官也没市场了。
小许可以不吃饭,却受不了没有书读,听说算命先生家里有本《书经》,他没有钱买,死皮赖脸的去给人家干活。
先生要画符了,他就磨朱砂,先生吃完饭了,他就给洗碗,看到了态度背后的心迹,先生让他誊抄了一本,拿回家去慢慢研读。
小许还没读完《书经》,家乡就沦陷了,他在逃难路上又得到一本《易经》,时值兵荒马乱,仿佛在考验着读书人的心性。
你们,是真义理还是假道学?
逃难路上,犹如万千生灵大迁徙,一处处田地屋舍被遗弃,数代人积攒的不动产,在生死存亡关头,不能吃喝,只能抛下。
一群难民冲进梨园,摘取果子来填饱肚子,小许坐在树下歇息,强忍着腹中饥渴,也不吃别人递给他的大鸭梨。
吃点吧,你不饿吗?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摘。
乱成马了,这梨树哪有主人啊?
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
梨树没有主人了,内心操守却有主人,小许坚持着书本里的真义,吃些可以吃的食物,还收集着程颖程颢和朱熹的著作。
食物是一种载体,通过吸收来维持身体机能,书本是一种载体,通过运化来提升思想境界,此两者衍生出来的象,是谓个人特质。
内在的特质,外在的考验,逐渐塑造出心性习惯,小许夜思昼诵,身体而力践之,让姚枢与窦默不由自主的靠近,自然而然。
姚枢的父亲是金国官员,窦默出生于医学世家,三位德才相配的人因缘际会,凡经传、子史、礼乐、名物、星历、兵刑、食货、水利之类,无所不讲。
他们讨论学问,议论当下,小许经常说道:纲常伦理不可废,既然上面的人做不到,我们下面的人就要担起来。
战乱稍有平息,小许回到了老家,望着被抠成马蜂窝的墙壁,仿佛宣告着千疮百孔的世风,若是没有人加固,早晚会倒塌的。
小许,找见了自己的天命。
他扛着锄头下地,庄稼成熟了就喝面糊糊,青黄不接了就吃糠咽菜,钱匣子里攒出几张票子,就取出来分给孤寡老弱。
诵读书本,引经据典,十里八乡的后生跑来学习,小许言语温和的教导他们,还为村里的婚丧嫁娶制定礼仪,分文不收。
有人说他是傻子,有人说他是大贤,小许对外界议论处之泰然,他是自己内心的主人,别人送来的礼物不合义理,哪怕再缺也不会收下。
人有所遗,一毫弗义,弗受也。
蒙古大汗分封地盘,姚枢作为忽必烈的参谋,建议认领关中当根据地,还推荐好友小许主管教育,让长安县的校舍遍地开花。
小许从乡间走向幕府,职位变成了才干的放大器,他在教育岗位上兢兢业业,离开的时候,史称学者攀留之不得,从送之临潼而归。
学识,品德,名望,逐渐引起忽必烈的重视,他从蒙古王爷变成了元朝皇帝,需要各方面人才搞建设,就将小许请到了京城。
姚枢,窦默,小许,三位好友站在朝堂上,对面的王文统举着算盘,一边向皇帝讲解中统钞法,一边警惕地望着小许等人。
王文统曾是金国进士,凭借才干被忽必烈赏识,却刻薄善妒而排挤同事,姚枢偏向文治,老王侧重利害,双方尿不到一个壶里。
元世祖很有智慧,不看人短处,只用人长处,姚枢多次弹劾老王没有效果,老王反其道而行之,夸赞他们仨适合给太子当老师。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一个萝卜一个坑,元世祖竟然批准了,潜台词是给你们荣誉了,就不要瞎掺和政事了。
姚枢夹着书本去上课,却被小许拦下来了,指着东宫大门说道:那可是太子啊,你先行礼,还是他先行礼?你先坐,还是他先坐?
不能,则师道自我废也...
小许维护师道礼法,连续五次不接受任命,给元世祖整蒙圈了,你们就这么看不上我儿子嘛,终究还是给三人换了个闲差。
没过多久,小许直接请病假了,书本里面很清静,书房外面很嘈杂,王文统也并非胜利者,牵涉一桩谋反案而被处死了。
是啊,历史犹如人生,说不清的时候太多了,小许依然是内心的主人,读他爱读的书,做他该做的事,这种人生反倒不会平静。
新丞相来了,又将小许召到京城,草原汉子打架很生猛,治国却好像不得其法,元世祖想要汉化,朝夕之功参不透千年积攒。
小许走进中书省,望着各种肤色的同事,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着脑海中的纲常伦理,写下了五千多字的奏章。
臣性识愚陋,学术荒疏,不意虚名,偶尘圣听。
一曰:自古立国,皆有规模,循而行之,则治功可期。
二曰:中书之务不胜其烦,然其大要在用人、立法二者而已矣。
三曰:民生有欲,无主乃乱,上天眷命,作之君师,此盖以至难任之。
四曰:语古之圣君,必曰尧舜,语古之贤相,必曰稷契。
五曰:天下所以定者,民志定,则在上之人有可安之理矣。
...
元世祖读得心驰神往,听说小许身体状况不好,特意送来秦岭一白的土蜂蜜,又让他参考历代官制体系,对大元朝的人事做以调整。
有人劝他不要当真,改制必然涉及皇亲国戚,你连他们的宠物狗都惹不起,小许淡淡地说道:吾论国制耳,何与于人?
难,难也要做,这是他追求的纲常伦理,难度越大,考验越真,看到了态度背后的心迹,元世祖对大臣们说道:衡言是也,吾意亦若是。
省部、院台、郡县、后妃、储藩、百司、制订礼仪、裁撤职位,一部部章程被修改了,元朝也越来越像个国家了。
然而,更大的挑战来了。
阿合马,从奴隶做到丞相,是个擅长搞钱和搞权的高手,他在内统领六部,儿子在外掌管兵马,父子势倾朝野,很多大臣排着队送礼。
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小许偏偏站到了对面,他要拆分阿合马手中的权力,元世祖说丞相不会造反的,小许说道:彼虽不反,此反道也...
元世祖没有接茬,灭宋战役需要钱财粮草,离不开阿合马的精明才干,皇帝的迟疑表露了立场,丞相放话说要弄死小许。
一边是没有答复,一边是伺机报复,小许只好又请病假了,元世祖夹在两难之间,问道:你走了,应该让谁来接替岗位?
小许叹了口气,说道:用人,是老板的权力,属下只能讨论是否合适,如果让属下来越俎代庖,这有违君臣的纲常伦理啊。
纲常伦理?那你就别走了!
元世祖开办太学,任命小许为第一任校长,既能让他留在京城,又远离朝堂争斗的漩涡,最重要的,教育是百年大计。
忽必烈亲自挑选蒙古子弟,黄土埋到大胯的就算了,将很多小孩送进太学,至于学什么,怎么学,完全由许校长看着办。
惚兮,恍兮,小许站在太学门口,望着一双双稚嫩的脸庞,仿佛看见了儿时求学和关中授课的自己,欣喜地说道:此吾事也。
他制定学习计划表,又让十二位门生来当助教,在小许眼里,这些孩子不分种族,家世,他们是学生,是文化的火种。
待之如成人,爱之如子,出入进退,其严若君臣。
小许教他们明善恶,知礼节,犯错了就责罚抄书,另外还有经史、算术、投壶等兴趣班,到了学期末,皆知三纲五常为生人之道。
孩子学得挺欢乐,蒙古贵族受不了了,说这是数典忘祖,崇洋媚外,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一三五停电,二四六断水,连伙食供应都取消了。
元世祖出面调解,小许还是提交了退休申请,有人说许校长教人有方,教育更是国之大计,千万不要让他走了啊。
退休,是人对自然的顺应,姚枢去世了,窦默也老了,却颤巍巍地帮好友说话,太学已经打造成型了,就让小许好好歇一歇吧。
功成,名遂,身退。
校长办公室,小许整理着教学资料,交到第二任校长手里,王恂转身又放进文件柜,说这些章程礼仪很完善,无需更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他们望着头顶的星光熠熠,在黑夜中显得稀疏而明亮,犹如他们这些汉人,矗立在蒙元朝堂之上。
人啊,选择不了时代,读该读的书,做该做的事,成为自己内心的主人,外部的世事变迁,或许只是一种考验罢了。
王恂说出内心想法,元朝沿用金朝的历法,运行百年之后偏差很大,他要四海测验,修订出一套新历法,这比王朝迭代更有意义。
小许笑了笑,看来不可能退休了,王恂夸他既懂历数又懂历理,是主持工作的最佳人选,还把皇帝的任命书拿出来了。
乃以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教领太史院事。
小许走进太史院,一位年轻人正在鼓捣圭表,制造出不少失传的测量工具,谁曾想,他前阵子还在修河挖渠(见秦岭一白.郭守敬篇)。
整整四年,他们建立二十七个观测点,南北横跨万余里,东西相隔六千里,修订的《授时历》,一直沿用了三百多年。
做完这些事情,小许真的老了,元世祖准许他回家修养,还将他儿子调到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岗位上,便于照顾。
小许回到老家,房舍光亮如新,他却时常怀念千疮百孔的墙壁,哪怕病重的下不了床,也要让人搀扶着去给祖先上香。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听见小许教导儿孙们遵循礼法,他站在祖先的排位前,说道:吾一日未死,宁不有事于祖考。
或许,他从墙上扣下的文字,融入内心,经由头脑,施于手脚,最终又一片一片的补上去了,从个人到家国,都变得稳固而完整些了。
已而卒,年七十三。
四方学士闻讣,皆聚哭。
有数千里来祭哭墓下者。
他的名字叫许衡,被誉为朱熹之后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