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虚负（八十九）

潘渭河

2023年2月2日

在回翻砂车间的路上，方文馨仍想着韩士强的事情。

他没有承认自己认识秦汉川，也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秦汉川。反倒问她认不认识秦汉川。这可以理解为，要么，他认识秦汉川，但是搞不清方文馨打听秦汉川的意图，不便直说。要么，他本人就是秦汉川，但他却不能公开承认。

这个判断让方文馨很兴奋。至少，她找到了一个知道秦汉川这个名字的人。她希望能有机会再跟韩士强交谈。

可是，看他刚刚那个谨言慎行，自我防备的样子，又想到下放劳动的领导干部处于被监管的状态，她又感到有点犯难。如果韩士强真是秦汉川，照他现在的处境，她是有责任要尊重他的个人意愿的。她不能贸然行事。

不过，韩士强的情况好像又有点特殊。他在仓库里劳动，除了小李，好像并没有人员看管他。

韩士强坐回到他的办公桌旁。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写了一半的采购单，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把这张采购单写完。

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正要拿火柴点烟的时候，猛然想起，这里是仓库，严禁吸烟。

韩士强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老糊涂了。规矩都忘了。”

他把烟又塞进烟盒里。然后，身子朝椅背后仰了仰，眼睛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你认识秦汉川吗？”女知青的这个问话，始终在韩士强的脑海中萦绕。这个问话，扰乱了他内心的平静。

从水稻连调换到工业连还不到一星期，就有人向他提起秦汉川这个名字。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名字，蕴含了他多少不为人知的事事非非，代表他了迥然不同的社会身份，也带给他纠缠不清的屈辱和祸害。

韩士强本名韩士强。秦汉川是他在白色恐怖时期，做地下工作时所用的化名。由于这个化名用得久了，他的那个真名反倒鲜为人知。1955年他被逮捕。后又送入劳改农场监督劳动。为了减少麻烦，他就重新使用韩士强这个名字。1962年，他被甄别平反，从劳改农场重回商业厅工作。韩士强是他公开的名字。不过，商业厅的一些老人马仍然称他为秦汉川。

现在，又有人问起秦汉川。难道是要揪住他的历史旧账不放，重新审查、批判那个改头换面，忍辱负重的韩士强？

“你认识秦汉川吗？”韩士强反复思忖着那个女知青的问话。

显然，她并不认识秦汉川。但她却认为韩士强和秦汉川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她应该是想通过韩士强来寻找秦汉川。那么，她又和秦汉川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韩士强非常确定，这个女知青要找的就是他自己。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女知青是谁，为什么要找他。在这些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韩士强不希望暴露他就是秦汉川的身份。

文革开始后，秦汉川的历史遗留问题又被重新拿出来批判。他再次从领导岗位被打倒，离开商业厅，被当做牛鬼蛇神发配到农场监督劳动。但由于农场被改编成建设兵团后，秦汉川的名字被人淡忘，韩士强则是他的真身。作为秦汉川的他，已经被打倒过一次。他担心，一旦暴露了秦汉川的身份，不明真相的群众，又会把现在的韩士强当作过去的秦汉川再打倒一次。

韩士强思考了半天，决定一动不如一静。先不主动去招惹这个发问的女知青，看她有什么后续动作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