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克兰诗选(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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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克兰(Hart Crane, 1899-1932),又译哈特·克莱恩,美国当代著名诗人,生于俄亥俄州一个糖果制造商家庭,父母关系紧张,最终离异。他便随外祖父居住在古巴以南的派因斯岛上。
克兰13岁时便开始写诗,17岁发表第一首诗,记录了他紧张的精神状态和同性恋倾向。由于他生活境况不佳,克兰越来越多地饮酒,后来他终于和家庭关系破裂,独自到纽约谋生,在那里接触了一些文学界名人,银行家卡恩给他提供资助,以使他能专心从事写作。他因此创作了大量诗歌,1924年发表了爱情诗《远航》(Voyage),1926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白色房子》(White Buildings)。1930年他的代表作长诗《桥》(Bridge)出版,当时的美国诗歌环境是现代主义诗风的强盛期,而哈特•克兰是一个高浪漫主义风格的诗人,可谓身在一个相当不仁慈的环境中,评论界对《桥》的评价褒贬不一,这使他情绪沮丧,再加上他长期以来精神压力很重,最终在他从墨西哥回纽约的途中投海自尽,时年33岁。
克兰是一个深具难度的诗人,擅长运用极具张力的隐喻和典故。他的特征性隐喻逻辑结合了其超验渴望和高度祈愿的风格,予人一种有时拒绝松开的紧实的密度感。他的“修辞法”或者说语词的自我意识是惊人的,显示出和马洛、霍普金斯及艾略特的亲缘关系。他具有酒神精神人格和俄耳甫斯式的厄运渴望,但对于自己的作品,他是一个强迫性的修订主义者,一位审慎精微的艺术家,其诗艺达到了美国诗歌所能够提供的极致。在他身后,经过一代高浪漫主义批评家们的努力,克兰声誉日隆,现在已被公认是爱默生、惠特曼、迪金森、弗罗斯特、史蒂文斯、艾略特这个序列中重要的美国诗人。《桥》亦成为美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诗作之一
《桥》(Bridge, 1930)是克兰的代表作,也是美国文学史上的重要诗作。作品中的桥是指的布鲁克林桥。1924年克兰在纽约住的公寓正是此桥的设计师曾经住过的,从窗口可以看到桥的雄姿。全诗由一首序诗和8部分(共15首诗)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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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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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拂晓,因颤动的休息而受冻,
海鸥的翅膀俯冲忽又旋身向上
洒下散乱的白环,在被锁住的
海水之上高高地建起自由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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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完美的曲线中消失,
像幻景中的帆一般穿过
几页只待搁开归档的数字;
——直到电梯把我们从白昼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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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电影,场面壮观的技巧
大群人俯下身来面对闪闪的景色
从未发现真情,却在同一银幕上
匆匆地向另一些眼睛又作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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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跨越海湾,银色的步伐,
太阳好像跟着你走,你的脚步
却留下一些运动没有使用——
你的自由暗中把你自己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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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道,小屋或阁楼上跑来,
一个疯子高速飞跑冲向栏杆,
一个歪倒,尖叫这,衬衣像气球
一个玩笑从无言的商队里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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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中桁梁的空隙漏入华尔街头
像乙炔灯把天空烧裂成齿状,
驾在云头的吊杆整个下午转动……
你的巨缆吹静了北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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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就像犹太人的天堂,
你的奖赏……你授予的
无名爵位连时间都无法解除;
你显示了振荡的缓刑和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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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狂想熔铸的竖琴和祭坛,
(单靠辛劳怎能调整你合奏的弦!)
限制所预知的可怕的门坎,
漂流者的祈祷,情人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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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灯光又掠过你流畅的
不间断的语言,星星洁净的叹息
环连起你的路径——凝聚的永恒
我们看到夜被你的手臂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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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桥墩上,在你的影子上等待,
在暗处你的影子变得十分清晰。
城市燃烧的包裹全解开了
白雪已经淹没铁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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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屋面,就像你身下的水流
穹盖着大海,和草原做着梦的土地,
有时你猛降到最卑微的我辈身上
用一种曲线性把深化借给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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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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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没有星星
只有回忆之星。
这可是细雨缠绵下
多少事让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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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让人想起
我母亲的母亲
伊丽莎白写的信,
在屋顶下的角落
塞了多少年
早已发黄变脆
随时会化掉,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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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那么遥远
脚步必须放轻。
信悬于一根看不见的白发,
颤抖,像白桦树枝在风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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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自己
“你的手指那么长
能弹已成回音的琴键:
寂静的力量那么强
能把音乐带回声源
再传回给你
就像传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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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还得拉着外婆的手
领她穿过那么多她不懂的东西;
我迟疑。雨依旧打着屋顶
那声音像怜悯的笑,很轻。
选自《白房子》(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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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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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中黑人的利益在世界
关着的门上看到迟延的判决。
蚊呐在瓶子的阴影里折腾,
蟑螂测量着地板上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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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索,被迫思考,他发现了
一个有龟,有兔的天空;
狐尾和猪耳在他的坟头,
把神秘的咒文混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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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人,被抛弃在地窖中,
在一个黑暗的中央王国漫游,
一边是他挂在墙上的手鼓,
一边是在非洲很快长蛆的尸首。
选自《白房子》(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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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拉布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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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冰倾斜的土地
被石膏般灰白的天空拥在怀里,
把自己静静地
抛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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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人来赢取你,
或者让你闪光的
胸脯上微微起点红晕?
你没记忆吗,哦黑暗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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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噤口,只有时间变化,
旅程终点没有春天——
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时间和太阳
来给你回答。
选自《白房子》(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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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采石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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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被单——他们把大理石
锯成平板,在那山脚
道路转弯处的采石场上,
笔直的路好像撬进石缝,那粗暴的
尖矛般的大理石,和远处的
手掌一起,插进日暮那高耸的大海,可能
也插进人类世界。在某些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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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就是这种时刻,似乎这岛在升起,漂浮在
印第安温泉上。在古巴的黄昏,眼睛
沿着笔直的路,走向雷电——
这干燥的路银光闪闪,伸向采石场的阴影,
——有时候,似乎眼睛烧得如此坚硬、兴奋,
不走上那往右边颤抖,远远离开大山的
山羊走的小道——不走向眼泪,不走向睡眠——
而是走进永不哭泣的大理石。
选自《白房子》(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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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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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陡立,像钟楼……我听到风
分享咸水,飞旋出圆柱状的吻
像倾盆暴雨——巨浪搏岸,切开
我们的心胸——我——你,切开我们生来就有的力量……
(以上赵毅衡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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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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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镜子被确信的无声
事实陷入无言中……
我不准备忏悔;
也不配上相应的遗憾。飞蛾
无非躬身于静寂的
哀告火焰。颤栗
在纷落的白色雪片里
亲吻,——
唯它配得到全部嘉许。
将有人知晓
这砍劈,这灼烧,
但只能是那个
又一次耗尽了他自身的人。
又一次,双倍的
(再次,那冒烟的纪念物,
流血的幻象!)已然重临。
直到明亮的逻辑赢了
阒寂无声如同镜子
所被确信。
然后,一滴一滴,腐蚀性的,完美哭喊
将奏出某种不间断的和声,——
残酷不屈的雀跃,为所有那些
将他们青春的传奇带入正午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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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的象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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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附近漫游者踞坐,写生
起伏的河谷墓地。正当使徒施予
救济于恭顺者,火山喷发
冲出硫磺和金灿的岩石……
这是那快乐搭乘惊人的掩蔽物
诱引生者进入精神的大门。
宣讲者领悟宇宙万物
向人众播扬其绝对律法。
使徒经由训戒传递思想
碗与杯灌注崇敬盈满历史学家,——
暗灰的口唇纪念精神的大门。
漫游者后来择此地为休憩之所
那里大理石状层云撑起大海
那里最终诞生一位被选中的英雄。
那时夏季消逝,烟雾散尽。
海豚们静静嬉戏,拱起一弯弯海平线,
但只是为精神的大门筑起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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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抽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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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的苹果是她的欲望——
闪光的悬浮,太阳的仿拟。
树枝高高攫住她的呼吸,她的声音,
在倾斜中那沉默地清晰诉说,和她
头顶上方枝桠上升起的枝桠,模糊着她的眼。
她是树和其根根绿色手指的囚徒。
于是她开始梦见自己是树,
风拥着她,波动她年轻的叶脉
向着天空和它急遽的蓝托举起她
将她手的热切淹没在阳光里。
除了脚下的青草和投影之外
她别无回忆,亦无恐惧,无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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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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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送拂和缓之声,
风的萨拉班德舞曲刈割草地。
我从未能忆起
那些夷平沼地的沸腾、持续劳作
直到岁月将我带至大海。
旗帜,杂草。还有对陡峭凹壁的记忆
那里丝柏分享正午的
暴虐;它们几乎把我拖进地府。
而攀爬在硫磺梦中的巨大海龟们
已屈服,当太阳淤泥涟漪泛起
星裂开它们……
有多少我本当交换!漆黑的峡谷
和山中所有的奇异窠巢
那里海狸学会缝缀和啃噬。
我曾进入又迅速逃离的池塘——
现在我谙记它垂柳歌唱的塘沿。
而最后,在那记忆中一切都在看护;
在我最终灼热膏油般流淌,射放烟雾
经过的城市身后
季风贯切三角洲
抵达海湾的大门……那儿,堤坝之上
我听见风削凿蔚蓝,像这个夏天,
众柳不再能支承更多的平稳之声。
选自诗人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