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
何华
春节期间闹中取静,看了科尔姆•托宾的《母与子》和《空荡荡的家》两个短篇集子。收在这两本书里的《长冬》和《街头》,书写难以言说的伤痛,读了令人不能平静,我想,托宾仅凭这两篇小说就可以不朽了。
科尔姆•托宾是爱尔兰人,读他的短篇集,很自然就会联想到爱尔兰小说宗师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托宾很难摆脱乔伊斯的影响,他注定会被归附于乔伊斯奠定的爱尔兰现代小说传统里,但托宾有他自己的特色,他是一个拘不住的人,时常越雷池去窥视并碰触一些禁忌话题。乔伊斯留下的空白,他来填补了。
亲情尤其是母子关系,构成托宾短篇小说的一大主题。《一首歌》《著名的蓝雨衣》《阴影的色彩》《一减一》等,皆佳。爱尔兰人,多有音乐天赋,托宾的小说经常谈到音乐,他对古典音乐、爱尔兰民谣和流行歌曲,很是精通。《著名的蓝雨衣》,是莱昂纳德•科恩的一首名歌,托宾拿来做了小说篇名。
《长冬》是托宾自己觉得写得最好的一篇,他受访时谈到了这个故事的来源:“我在比利牛斯山上买了一小块地,弄了一个小菜园种菜。在我家旁边有一个老房子,邻居告诉我,那个房子里以前住着一个不久前刚刚去世的女人。这个女人结婚以后,住在另外一个村子里面。但是她酗酒成性,有一次和她丈夫吵了一架之后离家出走,想要回到她自己的那个村里去。比利牛斯山上的冬天,即使白天太阳看起来很好,也有可能突然下雪,天气变得很恶劣。因为突降大雪,她死在了路上。大家也找不到她的尸体,只有等到春天化雪的时候才能去找。”上述只是一个真实的素材,托宾在这个现实基础上“虚构”了一篇伟大的小说。托宾这家伙真是幽微,对人性有着细致的观察和体会,关键是他敢于把内心最不可告人的一面公之于众。
《长冬》,是一篇寻母记,准确说是寻尸记,有着破案的紧张感,但也有松弛的时候,徐疾有致,其间还暗藏了性的暧昧。如果恰巧你也读过《长冬》,就该明白,后面三分之一处马诺鲁这个人物的进入是小说布局非常高妙的一招,对于读者而言,可能一直期盼着引进男主角米盖尔的弟弟——那个正在服兵役的小伙子,或者引进一个妇女,但托宾别开生面,把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佣马诺鲁带了进来,小说忽然有了一些不确定的因素。随着故事的推进,越来越感到小说里的长子米盖尔就是托宾本人,尤其是米盖尔看其中一位年轻警察的异样眼神。另外,父亲、米盖尔、马诺鲁三人轮番洗澡一节,也都是由米盖尔的视角看出去的,这个视角分明就是托宾的“观点”。托宾懂得如何恰如其分地把“自己”带入小说中、把“心事”插入小说中,做到了客观与主观、冷静与激情的平衡。
对于人类的各种情感,尤其是亲人的逝去,马诺鲁像是个看透一切的过来人,有着佛家的“无情”。马诺鲁在有记忆之前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从小练就了一颗无动于衷的心。对于米盖尔的丧母之痛,他却另有一番说辞:“你母亲走了,这事已经发生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你运气不错。”
是的,米盖尔运气不错,他遇到了少年老成的马诺鲁。这个长冬,米盖尔算是熬过去了,或许漫长的一生,他也有了希望。长冬之后有春光。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