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琳

    老家的院子里长着一棵弯腰的老槐树，没有人能记得它的年龄，只知道很早就见它是一棵老槐树。由于苍老、树杆接近地的地方树皮开裂、风雨沧桑，开裂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树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树洞里长出了一棵小榆树，岁月流转，小榆树竞然也枝繁叶茂地长起来了。
    槐树，俗称青槐、中槐、也有人称它为国槐。它是生长在黄土高原上的高大乔木中的一种随处可见的树种。槐树的主杆刚挺，树冠高大，枝繁叶密，开黄白色的小花，花蕾呈淡黄色，是上好的黄色染剂的原料。果实成角英状，味奇苦，可入中药，称为槐角，能清热止血消肿。槐树木质特别坚韧，是做农具，家具的上等硬木材。
    我从小对槐树心怀特殊的敬仰，至今难以忘怀。这可能缘于我出生在槐树环绕的山庄里，吸着槐花特有的清香长大。小时候经常同家人一起采槐米、折槐角、伐槐树、解木板做成农具换钱供我上学。是槐树陪伴我度过了清苦而美好的童年。提到槐树，我就想到故乡以及童年的趣事。
    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不仅苍老，而且它的树形奇特，树的主杆像一个缺了两条后腿的靠背椅子，从椅子的靠背顶上又撑开一个巨伞一样大的树冠，恰似一位驮背老人一样恭谦地将脚根立在院墙的东北角，又忠实地把身子伸向院子中央，举着伸长枝桠，荫蔽出一片阴凉，给院子增添了别样的景致和情趣。
    老槐树静静地站在墙角，树身上沟壑纵横的树皮镂刻着岁月的脚印和历史的沧桑。深深的树洞记录着痛苦的经历和内心的创伤。然而老槐树老而不衰，它合围粗的腰身虽不挺拔但却始终如一张扯满弓弦的弓背一样刚强地拱着，鼎力支撑着巨大的树冠。树冠上铜柯铁枝，苍劲地交挽着伸向天空。枝头上叶密花茂、生机勃发。
    小时候，我们常爬上老槐树的驮背玩耍，夏天站在上面攀枝采槐米；秋天踩在驼背上折槐角。炎阳高照的槐花特有的清香，在作业本上涂鸦。作业写累了就躺在吊在槐树拱着的腰身上的吊床上小憩。习习凉风流过，小巧精致的淡黄色的槐花洒落了一身一地，仿佛置身仙境一般，真是爽极了。
    据说我的祖父特爱槐树。秋天他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把成熟的槐角采摘下来，晾干存好。第二年的春天，他把干槐角用沸水浸烫后连泡数日，待到槐角软化时，用竹扫帚把将槐角捣烂，在院子里避出一方小苗圃，把捣烂的槐角植入苗圃中，夏天苗圃里就生出了一片嫩绿的小槐苗。秋季，将小槐苗剪枝平茬，第二年重新发芽的槐树苗迅猛抽枝，可长到丈余高。但它腰身太细，挺不直。老人家就给苗圃插上许多扶杆，小心地用布条将柔弱的槐苗的主干系在扶杆上扶它一把。待到秋季一过，小槐苗的腰杆就健壮地挺直了。第三年春季，去掉扶杆，就开始移栽。我的老祖父给山庄的庄前屋后，山梁地畔到处栽满了小槐树。数十年后，这些小槐树生机勃发，茁壮成长，高大浓密的树枝冠营造出了一片葱茏，远远望去青黛浓郁，一片墨绿。初夏，是槐树溢彩流蜜的季节，嫩黄细密的槐米结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清香。黄灿灿的槐米引出了山村的男女老少。人们纷纷提着竹蓝，端着筛子、簸箕，踩着梯子爬上槐树采摘鲜嫩的槐米。一时间山庄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你争我抢的热闹打破了山庄故有的沉寂。一斤晾干的槐米可卖到二、三元钱。而槐米的采集时间性很强。因为上好的槐米要求是刚好成熟，含苞欲放的槐花蕾，早采几天，槐米未成熟不够饱满，晚采几天，槐花蕾绽放开了，成了槐花，就不能做黄色染料的原料了。丰厚的收益，紧张的时段，给槐米蒙上了更加诱人的色彩。这期间，有的人顾不上吃饭喝水，有的人呼儿唤女；有几家又为抢时间，抢占树枝着急上火，常常出现口舌之争。这时候，年迈慈善的老祖父享受这少见的热闹的同时，总是和气的叮嘱采槐米者不要着急，不要遭害了树枝树叶。
    槐花绽放时，槐花浓浓的蜜汁和诱人的清香又引来了勤劳的蜜蜂和养蜂人。养蜂人不失时机地将蜂箱运来，在槐树林边一字儿摆开，树荫下撑起了一座座小账蓬。养蜂人和工蜂们辛勤地忙碌着。三、五天一箱蜂就能产出几十斤透明黄亮的槐花蜜。
    槐树浑身是宝，除了花、果实、槐米之外，槐根皮也是上好的中药材。槐树的主杆高在，纹理顺畅，木质坚硬，是打造农用大车的首选木料。五十年代，我的祖父就是伐了自已亲手种植，长了二十几年的大槐树，解成枋板，阴干两年后请来有名的高手车木匠打造了一辆崭新的大车，刚油漆好正值农业合作化运动兴起，祖父毫不犹豫地将心爱的大车交给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
    小时候，我的父亲常利用农闲时间，用小一点的槐木板材制成镢锨把、纺线车等小农具拿到集市上换钱来供我上学和解决全家的油盐开销。在农历二月初二的为庙会上，我亲眼看见父亲将自制的镢锨把扛到集市上时，六即吸引了众多农民乡亲爱慕的目光。人们围拢上来，抽出一根纹理清新顺畅、手感浑重沉稳的镢把或锨把将一头抵住地面，一手握住另一端，伸手在中间一压，试了试力量和弹性，连声称赞说这才是真正的上等青槐木的好东西哩。三、五元钱一根，一会儿就抢购一空。没能买到的乡亲甚感遗憾，纷纷询问，预约下次一定多带些来。
    家有寸槐，不可烧柴。深知槐木珍贵的父亲把造农具的下脚小料收集起来保存着。经常有人的镢楔坏了或急用小木钉、木楔来找时，这些小料就派上大用场了。槐木制成的木楔子钉坚硬锐利而且耐磨耐压，久不变形。
    我喜爱槐树，更敬重它庄重伟岸的雄姿，以及它外刚内柔的性格，和它扎根黄土、坚定不移的意志，虚怀若谷的胸怀，还有它鞠躬尽瘁，尽其所能的无私奉献精神。槐树挺立在干旱的黄土高坡，将绵长的根系伸进深厚的土层中，以不断进取的精神从土层深处吸收着水分和养料，支持着高大的身躯迎接风雪严寒，抗击雷电冰雹，从不企望人类的浇水施肥，乐观自信地生长着、繁衍着。有的古槐一生遭受多次非正常砍伐或雷击电灼，但见它只要有一片存活的树皮连着根系，它都强忍着枝残腹破的剧痛顽强地活着，奋力萌发新的枝叶，依然绽花流蜜，营造一片清香。更为称奇的是不管自已的生活条件变得多么险恶维艰，它都宽容慈祥地怀容着小小的榆树苗在自已的腹洞里成长，枝叶耳鬓厮磨、交相辉映，和谐相处。它在那宽阔的树冠里用密枝浓叶又给鸟雀们营造了一隅栖息生存的福地。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几代喜鹊不断扩筑的窝巢连成一长串，一小群喜鹊家族在这里安居乐业。喜喳喳地为人类除灭害虫，传报喜讯，并在每年的七夕前集体飞赴天界银河为忠于爱情的牛郎织女搭建鹊桥。
    没以杨树那样挺拔，没有松树那样俊秀，不同柳树比柔美，也不同桑榆争地盘。槐树顽强地坚守性命，固执地繁衍后代，不遗余力地奉献着自已的一切，直至接纳幼小的榆树苗在自已体腔内生长，让自已腐朽了的部分机体开始营养另一个新的生命，槐树的这种坚韧顽强的生命创造力和它宽大为怀的胸襟实在是太感人了。
    每当遭受挫折或顶着压力生活的时候，我就想起院子里的老槐树，历经漫漫岁月磨炼的老槐树一生多次截枝受挫，而总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积蓄后又重新生枝发芽，勇敢倔强地把自己的枝桠伸向高空，直至半个树身空朽而从未放弃延伸生命的探索和追求。虽然它毕竟不如年轻时的茂盛，但每年依然在那有限的枝头开花结实。它的一生是那样的安详平淡，正如它的槐花一样的细密稚小。它不以年轻时曾贡献出优质木材而居功，也不以暮年的枝弱花稀而萎琐。生命不息奉献不至，平静乐观、安详自若。槐树的这种精神和气质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和期中鞭策，更使我渐悟人生的真谛，在或大或小的打击和挫折面前保持良好的心态，拿得起放得下，进而觉得经历的磨难越多，人的适应能力才能越强，前进的道路便愈见宽阔，从而自觉地抛开沮丧的心情，丢掉失落的心态，轻装上阵，从头再来。
    人生每经历一次挫折，既是一次打击，也是一次锻炼，都是一次历炼心志的机会。因此，当你经过一段坎坷曲折后， 不经意间猛然回首时，你会觉得磨难也就成了财富。这时候，人也可能就会像槐树那样快乐而平静地生活，宽容无私地回报社会。
    有一次，我在睡梦中看见过世多年的老祖父回来了，他倒背着双手，弯着早已驮背的腰身围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转着、看着、转着看着，恍惚间老祖父竟同老槐树合为一体。第二天，我再看老槐树时，便觉得老槐树又多了几分慈爱和安详。
    我想，人应该学习老槐树的精神和风格，在构建和谐社会的伟大工程中每个人少一些索取，多一些奉献，少一些勾心斗角，多一些宽容仁爱。人人都象老槐树那样自觉自愿地将源自社会的财富返还给社会，社会将会更加和谐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