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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上酒过三巡，歌舞伎们列队袅袅而退。阎伯屿环顾众人，朗声说道：“诸位贵宾高朋、俊杰雅士：我洪州滕王阁乃江南第一名阁，本府念其年久失修，遂筹集银两，调遣工匠，重新修葺，而今如期竣工，理应官民同贺；更有幸者，尊贵的新州刺史宇文大人远道来我洪州，明日即将跋涉岭南赴任，本府邀同各位为宇文大人饯行；州府各衙官员按例逢十休假，本官特令将假日提至今日——九九重阳佳节，请各位登阁畅饮，观舞听曲，吟诗作赋，同喜同乐。昔日王羲之曾为《兰亭集序》，后世传为佳话。在诸位赋诗之前，恭请在座某位文章魁首为序。文房四宝伺候。”

    便见一名书童儿在书案上铺排纸卷，细心地研起墨来。阎都督接着道：“在座哪一位担纲执笔？请……”

    在此时，薛书玉将怀中琵琶放在一旁，端过琴桌，放好那张焦尾古琴，弹奏起来。几句引子弹过，她微启芳唇，伴着琴声高歌低吟。子安聆听着，听出她唱的是王勃旧作《山中》：“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这歌声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如行云流水，如黄莺啼春；时而缓慢清柔，时而轻快爽亮；曲尽歌停，仍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子安禁不住又将目光投向这女子，但见两弯眉画远山黛，一双秋水莫测深。

    良久，转身面对颖之，道：“这位歌女，带着一股书卷气，琴技绝妙，歌喉清润，尤为难得的是，她对鄙人诗作的情致，理解得颇为深刻，咏歌得淋漓尽致。颖之兄以为如何？”

    颖之微微一笑，接道：“子安君慧眼识珠。此女子姓薛，名书玉，生在一个书香门第，自幼随乃父读了不少诗书，且悟性极佳，评文品诗屡有卓识，琴棋书画皆精。可惜家道中落，其父一病数载，辞世时欠下债务，书玉将自身卖至青楼，以此银两葬了父亲，还了借资。不过，她是卖艺不卖身的……”

    子安听了这些，正要说什么，却见左边一位体躯微胖之人将一管毛笔递给他。原来，方才都督阎公讲过“先请一位文章魁首作序”的话语之后，亲自将那支毛笔送到宇文大人手中。宇文大人道一声“老朽不才。”便将毛笔传至右首一位嘉宾。于是，那毛笔如同“击鼓传花令”中的“花”一样，自左至右传下来，有人递出毛笔的同时，还神秘地给下首的宾客低声嘱咐着。这管笔就这样传到王子安这里。

    王子安接过毛笔之后，林可从一旁速速移近子安，耳语道：“阎公之意，令吴子章事先拟下序文，欲在今日盛宴之上一显身手，所以众人皆相推辞。”

    子安听得分明，却依然执笔在手，远远地朝阎公施一大礼，道：“感谢都督阎公美意。作为后辈之一介书生，身置这一盛会，深感荣幸。各位既然推辞，不肯作序，王勃便不想辜负阎公之恩宠了。容子安先饮一觥。”执起大觥，潇洒地饮下，然后阔步走近书案。他拈笔在砚台的墨池中蘸饱墨汁，又在砚台上从容地抿着那软软的笔毫。

    适才子安的话讲得虽则谦恭婉转，却如一记闷棍，将阎都督打了个措手不及，使阎都督的原来的一番良苦用心难以如愿。不过，此时阎都督也无言可回，毕竟是他虚让某位“文章魁首”作序之言在先，王子安“接受恩崇”于后。只见阎都督僵直地站着，面颊上的赘肉颤抖不已，稍顷，他向宇文大人说了句什么，拱拱手，然后缓步退至大厅左侧的隔间门口，将衣袖一甩进门去了，二名仆从随之跟进。

    旋即，两名仆从走出隔间，年长的一人站在隔间门口，年幼的一名灵活地移步至离书案不远处，踮脚观看王子安手之笔写出什么来。

    众位宾客感到有戏可看，饶有兴趣。有的干脆离席趋身至书案近前，以图先睹为快。

    林可年轻，秉性随和，兴哥儿很乐意接近他。这时兴哥儿挤到林可身旁，轻声地说：“以前，我家官人每次写文章，先让我磨许多墨汁，我在磨墨，他却大饮其酒，饮得酣醉，便蒙被而眠，醒后提笔为文，挥洒自如，不用更改一字，一篇佳作即成。”

    林可道：“这次的墨汁不需劳你去磨了，你家官人酒也饮得酣畅，不过此处却无法蒙被而卧，且看他下笔可有往日风采？”

    大厅中，除却阎都督拂袖而去之外，还有一人沮丧无比，那就是吴子章。他内心十分气愤，恨不得将王子安抱将起来，从滕王阁顶层抛入大江之中。然而，表面上他又不便流露出来，只得暗自设法回击。只见他一双鹰目紧紧盯着王子安提笔的右手，两个鼻孔呼呼地进出着气息，面孔红胀。陡然之间，他的鼻息和缓了，面色渐渐恢复正常，嘴角一撇，现出一丝奸诈的笑意。

    阎都督那名年幼的仆从，见王子安在展开的纸张右侧，写了文章的题目之后，另起一行，写下几个字。他连忙退至隔间门口，对着年长的那名仆从耳边讲了两句什么，又凑到离书案不远处张望。

http://s7/mw690/a47c2d924cf763b09f3c6&690    文徵明行书《滕王阁序》（下同）

    那年长的仆从转身进入隔间，向阎都督禀报：“题目是‘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首句为‘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阎都督听了之后，淡淡的说：“地名起句，倒也平平。”

    那仆从又回到门边。王勃写一句，两名仆从就随之向阎都督报告一句。

    那操琴的女子薛如玉也已离开琴案，悄悄地凑到王勃身旁，注视他在写些什么。只见子安手中的羊毫如走龙蛇，这一手行草遒媚劲健，势巧形密，而且浓纤得度。书玉看出子安的书法宗张芝、钟繇、王右军，且有自身的特点：洒脱，屈伸变化纯出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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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安在序文的首段，叙述了洪州的地形之雄、人物之异，又写到参加宴会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宇文新州之懿范”，“胜友如云”、“高朋满座”。众宾客见了，纷纷赞不绝口。宇文大人笑逐颜开，稀疏的胡须颤颤抖动。

    “蛟龙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二句一出，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颖之、良弼，此二人也相互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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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而，王子安挥笔描述洪州秋景，渲染滕王阁外观之壮丽，摹绘登阁远望所见之景。

    王勃写道：“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薛如玉看了，芳心为之一动：眼前的这位王子安可谓不负盛名，的确是难得的才子……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吗？不由得将目光从笔端移向子安的面孔。

    子安写毕这句，一抬头，双目正与书玉的目光相遇，四目对视瞬间，二人胸中都似小鹿儿在冲撞跳跃。子安满怀深情地目视她，书玉却羞怯地低下了头，令人更觉风情万种。

    隔间中的阎都督听到仆从报告“落霞”这句，不禁拍案叫绝：“旷世高才矣！”心头那股邪气顿时全消了，随之缓步踱出隔间，走至宇文大人一旁，道声：“方才失陪，请多见谅。”

    宇文大人说：“阎公，这位后生王勃，才气凌霄，这篇序文也堪流芳千古哇！”

    都督阎公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子安接着集中笔力抒情言志：抒“失路之人”的悲凉，发“去国”的感慨，叹命运的“多舛”，又以古人类比而自我慰藉，表露出要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最后，写道：“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轻轻将笔搭在笔架之上。

    众位嘉宾齐声喝彩。颖之、良弼、林可等人拥近子安，如众星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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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吴子章叫一声：“且慢。请各位稍安毋躁，这篇序文确实受到了众位雅士赞赏，不过，作者并非这位王勃先生，他不过是将别人的文章录下，以哗众取宠！”

    林可问道：“请子章仁兄赐教，此文乃何人所作？”

    吴子章“嘿嘿”冷笑，将手中的折扇摇了两摇，打量着王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