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生
尼采全面深刻地批判了基督教,着重谴责它否定人生的虚无主义本质。尼采确立了肯定人生,肯定生命,尤其是它的非理性方面的基本原则。尼采对基督教的批判在西方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尼采作为一位历史文化哲学家,对西方文化及其影响下的社会生活有着独特的看法:自古希腊以来,西方文化和社会生活日趋衰颓,至近代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究其原因,一是肇始于苏格拉底的理性主义的发扬;二是基督教的传播。尼采把挽救日渐衰颓的西方历史作为自己的神圣使命。他要改造文化,重建文化,“改良人类”。于是,对基督教进行了彻底的批判。1888年底,尼采在致勃兰兑斯的信中表明,他的自传《瞧,这个人》的主要内容是攻击基督教,并预言他在《一切价值之新估》(即遗著《权力意志》)这一重要著作中仍将继续批判基督教。他期望通过这一批判,“让整个世界陷于痉挛”。批判基督教并不只是尼采晚期哲学活动的主题,而几乎是他全部哲学活动的一个重要内容。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快乐的科学》、《道德的谱系》、《偶像的黄昏》、《反基督》等著作中都有批判基督教的内容。
尼采也和以往基督教的批判者一样,揭露和批判了基督教的虚妄和虚伪,尤其是批判它对西方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毒害作用。
上帝是基督教的基本概念、最高价值,是基督教的核心,是基督教整个价值体系得以建立的基础。所以,尼采攻击的矛头首先对准了上帝。尼采对基督教的上帝极尽嘲讽之能事。他说,上帝渐渐耄老,温柔,和平而慈悲,不像严父而像祖父,更像老态龙钟的老祖母。上帝是不十分熟练的泥瓦匠。他“不分明”,“失策”。上帝是一个信仰,这信仰使直者曲,使立者倒。上帝的神圣和尊严被剥得精光。
尼采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上帝是一个假定,上帝是人类的作品与人类的疯狂。“‘上帝’这个概念是被发明来作为生命的敌对概念——也就是把一切有害的、有毒的、恶毒的东西,所有生命的死敌,一举而容纳在一个可怕的概念里。”基督教的上帝概念是地球上最腐朽的上帝概念之一,上帝已堕落为生命的对立物而不是生命的化身和永恒的肯定,上帝是一个对生命、自然、生活意念宣战的神!上帝是一个对“现世”的毁谤和对“来世”的谎言的吸收用语。在上帝中,虚无公然向世人挑战,趋向虚无的意志被神圣化了。在与基督教经过一番搏战之后,尼采终于喊出“上帝死了”的口号。这个口号的内容算不上新颖,因为在尼采以前的许多思想家那里,已达到或接近达到“上帝死了”这一论断,例如,在哥白尼那里,在达尔文那里,在斯宾诺莎那里,甚至在休谟那里。不过,尼采对上帝死亡原因的说明却是颇具新意的。
上帝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尼采说:“上帝死了:他的对于人类的怜悯杀死了他。‘’为什么对人类的怜悯、慈悲会成为上帝死亡的原因呢?尼采说:“他——不能不死,他以无所不知的眼睛观看,——他看见人类的深处,看见一切他的隐秘的耻辱和丑陋。他的慈悲不知耻;他爬到我的最污垢的角落。这最明察,最深入,最慈悲的人不能不死……上帝明察一切和人类:所以他不能不死!这样一个见证人不死,是人类不能忍受的。”
这里说的“隐秘的耻辱和丑陋”,指人的自然方面,即人本能的需要、欲望。这在基督教看来是“耻辱和丑陋”的。由于上帝有太多的爱,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以致干扰了人类对本能欲望的追求,从而阻碍了人类自然本性的发展,所以人类不能容忍他的存在。
在批判上帝的同时,尼采还批判了基督教神学的其它重要概念。他指出,“来世”、“真实世界”这些概念,是被发明来贬低那唯一存在着的价值的,是为了不让任何目的、任何意义、任何事业留给我们地上的现实世界的;“不朽的灵魂”概念,是被发明来蔑视肉体,使它变为神圣的,来轻视生命中那些真正值得重视的东西的;“罪恶”、“自由意志”等概念,是被发明来把我们的本能带到错误的道路上的,是把我们对它的误解当作人类第二天性的。
其次,尼采批判了基督教的神职人员。他把僧侣说成是“一群病羊”的“牧羊人”。他们为了理解患病者并为患病者所理解,自己必须有病。他们必须保护病者,而反对健康者。在僧侣周围,所有健康人都难免变成病人,而所有的病人都必然变得娇弱。他们以狡猾的手段和策略把病人中不断积聚着的怨恨(指信徒对宗教统治的不满和反抗情绪)引向他们自身。引导怨恨改变方向乃是僧侣的“最大功用”,也是他们的“存在价值”。关于教士,尼采说,他们是很危险的仇敌,他们谦卑的报复心甚于一切。接触他们的人反被污秽。他们是囚犯,被他们称为救主的人用虚伪的价值和空泛的语言锁禁着。“他们的精神是用空白做成的;在每一空白中,他们安放了他们的疯狂,被他们称为上帝的补白物”。他们有着偏狭的精神,空阔的灵魂。他们是牧者,可他们自己还只是小羊。尼采还把神甫等说成是“死亡的说教者”,他们自己不愿意生,也劝告人们抛弃生命。他们用“永生”的饵,引着他们离开生命。
再次,尼采把基督教的伦理价值作为批判的重点。慈悲、怜悯、同情、利他、贞洁等是基督教所确认和提倡的价值。尼采对这些价值进行了批判。尼采说:“慈悲为一切自由的灵魂制造窒息的空气。”不援助比去救济的道德更高贵。怜悯背离了让人生机勃勃的情绪,它使人抑郁。怜悯一生,我们的力量顿时消尽。在某种情况下,它可以导致生命与活力的完全丧失。怜悯的危险性还表现在:“怜悯阻碍了发展律,也就是阻碍了淘汰律,它保存行将灭亡的东西;它为那些被剥夺了继续生存权以及为生活所淘汰的人作辩护;而由于它使各种失败的人继续存在,因而赋生命本身以黯淡和可疑的一面。”“而提倡利他,就等于剥夺人类最伟大的性格,就等于阉割人类而使它变成一个可怜的东西。在尼采看来,若对别人施以仁爱、帮助,就是侵犯了别人的尊严,窒息了别人的创造精神,剥夺了别人自由创造的权力,使人变得懒怠、软弱、无力,因此是对个人和人类的发展都有害的。至于贞洁,尼采说,提倡贞洁就是对人的原始生命本能的轻视,压抑人生命中主要的东西。基督教道德是建立在这些价值基础上的,因此,“是一种有害的虚伪意志,是使人类腐化的真正巫婆”
尼采区分出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一类是强者,生命力旺盛,热爱生活,自强不息,力求做超人;另一类是病弱者,生命力枯萎,厌倦生活,自甘堕落。尼采认为基督教是病弱者的宗教,是为病弱者“服务”的。尼采说,对于病弱者这个类型,基督教“在生活中千方百计地维护它、保留它”。它给苦难者提供安慰,给被压迫和绝望者提供勇气,给那些犹豫不决者提供参谋和依靠。相反地,基督教粉碎强者,玷污伟大的希望,贬低一切贵族式的进取性、征服性、专制性的东西。它把强者所特有的一切本能打得支离破碎。基督教断然向更高类型的人宣战,把这个类型的一切基本本能都置于诅咒之列。它认为坚强的人是不可饶恕的人,是“堕落者”。基督教与一切柔弱和卑下的东西携手,与一切失败者携手;它把一切与坚强生活本能相矛盾的加以理想化以自保;它教人们相信精神的最高价值是有罪的东西,是陷入错误的东西。因此,在基督教的培育下,现代的欧洲人生命力萎缩,进取精神丧失。(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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