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光、通明、达气、观景,这是“窗”的作用,与人的视觉是直接相关的,甚至还能沟通五官,进入内心——“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大千世界中,窗是一个寻觅诗境的最佳观察点。杜甫的《绝句》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诗人遥望西岭的“千秋雪”,又近观东吴的“万里船”,这样的突发奇想竟然把“无限江山”与“悠悠岁月”连接起来了。于是,历史的苍凉和人生的悲壮就这样融合起来,在看似简明的自然图画中,包含了一种深邃的历史感和人生观。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同一物也,同一事也,此窗未设之前,仅作事物观,一有此窗,则不烦指点,人人俱作画图观矣。”其中道出了“窗”在审美中所起的关键性作用,它已经成为一种情景交融之物了。
诗人四季观景,往往讲究空间方位,春用“东窗”,夏用“南窗”,秋用“西窗”,冬用“北窗”。按照特定的时间景观,则有“晴窗”、“雨窗”、“雪窗”、“晓窗”、“日窗”、“月窗”等等。设置“窗”的作用,乃亦“通”亦能“隔”,有“隔”才有“通”。这样,我们可以将内外两个世界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从而获得“帆影都从窗隙过,溪山合向镜中看”的超然感觉。
古往今来,描述“窗”的诗词比比皆是:“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古诗十九首》);“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木兰辞》);“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吴均《山中杂诗》);“檐飞宛溪水,窗落敬亭云”(李白《敬亭山》);“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维《杂诗》);“猿声连月槛,鸟影落天窗”(李商隐《夜思》);“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苏轼《江城子》)……牵动了文人墨客多少情怀。
元稹《岳阳楼》诗里有妙句:“岳阳楼上日衔窗,影倒深潭赤玉幢。”你看,“日衔窗”将内外景同化,是写实。而这实景又倒映在深潭,变为虚景,“赤玉幢”是晚晖映红的。这幅窗景由隐去的观景人、实在的落日、虚的岳阳楼倒影组成,有点“三维空间画”的意味了。
最动情的是李商隐《夜雨寄北》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明明是诗人自己思家想妻,却先虚拟妻子的思问,再写自己凭窗无奈的原因,是因为“巴山夜雨”阻断了归程。
诗家咏窗每有生花之笔。吴均《山中杂诗三首》云:“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细笔白描,结句神来,有无心为诗而偶得之妙。刘子军有《读书》诗:“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临窗对月,以己之诗心延及明月,遂有此精妙好词。曾公亮《宿甘露僧舍》诗曰:“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言窗纳大江,豪放气魄,情境何其宏阔远迈。
刘方平的《夜月》诗云:“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将读者的视线由屋内引往窗外天际,连听觉也内外沟通了。你听,窗外春虫啼鸣,透过绿窗纱,带给作者春暖的信息。诗人在这夜里已经感受不到居室的隔断,内界外界浑然一体。无独有偶,温庭筠的《浣溪沙》词曰:“一院落花无客醉,半窗残月有莺啼。”残月有形,莺啼有声,可以获得双重感受。
更奇妙的还有第六感觉呢,如诗人元稹闻知好友白居易遭贬,倾情吟出“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无题》)之句。在《红楼梦》中,林黛玉的《秋窗风雨夕》云:“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灯虚窗时沥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诉说了自己“苦恋”贾宝玉的满腔愁情。
鲁迅的恩师俞明震(字恪士,号觚庵)是一个“新党”人物,他有《病起夜坐》诗:“微闻花气夜沉沉,入世何人觉病深?残月渐移成曙色,寒风忽起结层阴。悲欢自造原无事,醒醉相望各有心。还向纸窗寻我相,一灯明灭去来今。”在一盏青灯的晦明之下,透过纸窗体味那一己之“我相”,即佛家所谓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中的幻灭情景,正是历史演变中人生的悲欣交集啊!
在古典诗词的欣赏中,所谓“窗中列远岫,庭际俯乔林”的画意是十分值得品味的。诗人往往借窗口这一有限的空间,浮想联翩,展示出无限的意象空间,构成“无心画”的诗歌境界。现代诗人从中受到启发,展示了这种特殊的魅力,如卞之琳的《断章》精彩表述:“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当然,人们更需要通过窗户将思想延伸,让心灵飞翔,去进行“枕上见千里,窗中窥万室”的无穷神游。这就是老子《道德经》中所说的那种境界:“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牗,见天道。”
本文转载自《中国教育报》( 2012年08月16日 04版),作者:那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