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受佛学影响,经常用一句话:“人生如梦”。不错,人生是如梦,但是梦也是人生。
梅花书屋
陔萼楼后,老屋倾圮,余筑基四尺,造书屋一大间。傍广耳室如纱幮,设卧榻。前后空地,后墙坛其趾,西瓜瓤大牡丹三株,花出墙上,岁满三百余朵。坛前西府二树,花时积三尺香雪。前四壁稍高,对面砌石台,插太湖石数峰。西溪梅骨古劲,滇茶数茎妩媚,其傍梅根种西番莲,缠绕如缨络。
窗外竹棚,密宝襄盖之。阶下翠草深三尺,秋海棠疏疏杂入。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余坐卧其中,非高流佳客,不得辄入。慕倪迂清閟,又以“云林秘阁”名之。
陔萼楼面老房子倒塌我地基加高四尺建造了大间书屋。书屋侧面耳房(正房两侧各有间或两间进深、高度都偏小房间同挂正房两侧两只耳朵故称耳房)扩展了下用纱橱样隔扇隔出来休息间,里面安放卧榻。书屋前都有空地我墙墙根里栽种了三棵西瓜瓤大牡丹花树(西瓜瓤牡丹花品种名即红色牡丹)。牡丹长得比墙还高。每年都要开三百多朵花。
书房正面台基前种了两棵西府海棠,开花时繁茂花朵仿佛积聚了几尺高,香雪清丽人。前院四壁有些高于墙,对面砌石花台用太湖石树了几座假山。旁边种着枝干苍劲古拙西溪梅花,还有几株云南茶花妩媚花树,来衬托湖石假山。梅花下种着卷曲缠绕璎珞花。样西番莲覆盖地面。
书屋窗外有竹子搭建凉棚。种了多宝相花(攀援蔷薇),把覆盖起来台阶下长着厚厚青草草间疏疏地点缀些秋海棠。书屋前窗户都敞亮。窗外宝相花和西府海棠长得茂盛,绿荫遮住阳光屋内显得幽静凉爽。我消闲休息在书屋里,文才风流高雅客人允许进来间。书屋本来名梅花书屋,因我向倾慕倪云林书阁清閟,所又用云林秘府来命名。
读书实在只是涤除尘虑的一种生存方式。窗外有水,有竹,斋中有几有榻,有书插架,有花插瓶,一炉沉香,一张古琴,便是理想的读书所在,榜之曰某某斋,某某居,某某书室,皆无不可。
白居易在《草堂记》中说:“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曰,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
张岱骨子里是个很有贵气的雅人,但是雅不避俗,大俗才能大雅。说他有贵气,其实就是总能把日子过得很享受,看上去很有品位。比如读书一事,张岱为了创造一个适意的读书环境,真是不遗余力。自由自在就好——读书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在怡人的环境里沉醉、甚至迷失,才算是尽本分。
张岱的梅花书屋,隐藏在一座倾颓的老楼后边,窗前植两株海棠,花时“积三尺相雪”;房后种着疏疏朗朗的瓜皮牡丹,“花开三百余朵”;“余坐卧其中,非佳流不得入,解衣盘薄,寒暑未尝轻出,思之如在隔世”。梅花书屋,简洁雅致。前后上下错落种植牡丹、海棠、古梅、茶花、西番莲、蔷薇、翠草、秋海棠,简直是疏朗有致的植物园。更有高人雅士,相对闲语,作浮生之消遣。
张岱所崇拜的倪瓒与黄公望、吴镇、王蒙合称“元四家”、画风“萧瑟寒寂,清旷淡雅”(1301—1374),平生所交多衲子,其诗集《清閟阁集》中的禅诗甚妙。如《萧闲馆夜坐》、《题元朴上人壁》、《悼顶山寺清上人》等。兹录一洗艳丽、孤闲悠散的《对酒》诗如下:
“题诗石壁上,把酒长松间。远水白云度,晴天孤鹤还。
虚亭映苔竹,聊此息跻攀。坐久日已夕,春鸟声关关。”
倪瓒主张“以天真幽淡为宗”的在《秋亭嘉树图》中写的自跋中说:
“风雨萧条晚作凉,两株嘉树近当窗。结庐人境无来辙,寓迹醉乡真乐邦。南渚残云宿虚牖,西山青影落秋江,临流染翰摹幽意,忽有冲烟白鹤双。”
如果说,“结庐人境无来辙”是表白了他身处尘世追求解脱,躲进内心世界追寻恬淡、冲远、澹泊生活情趣的人生哲学,那么“临流染翰摹幽意”则是他追求和谐、恬静、自然、幽远的审美情趣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