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壶是瓷器中比较难做的器形。要有流、有注、还有手持部。香港私人收藏家李老先生一次过送我了三个瓷壶。其中一个壶嘴本来没有断，可能流的根部有隐裂。包装时老人家手颤抖，壶嘴与壶体分家了。回来清洗时才发现壶底有“昜定”两字竖写草书款（见图一、图二、图三、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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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一                           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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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三                           图四

 

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 高27厘米 口径6.4厘米 足径7厘米 重678克

筒状八瓣花口，细长颈，丰肩，球腹，矮圈足。肩部有一细弧管状向上口流。肩部刻莲花纹，腹部刻萱草纹。肩与颈部分别刻二至三道弦纹。器表施满白釉，器内半流釉。白胎。底内刻“昜定”草书款。

 

 如果不注意，真是会把铭文“昜定”看成“易定”。“易定”如雷贯耳，“昜定”少有所闻。还没搞清楚“易定”是怎么一回事，又蹦出了个“昜定”。莫非笔误，或都是不真？真是令人混淆和迷茫啊！

 还是喜欢用看古玉的方法看瓷器。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是所见过的古瓷中最有玉质感的，不但乳白润泽，盘摸时还发出靓丽的光泽,内敛又不刺眼,手摸圈足底却没有糯米底那般滑。80倍显微镜下看乳白色釉质，有破裂釉泡呈浅黄色土沁麻坑状，有散开透明或乳白色微隆小釉泡。从断口看胎质融合半透明晶莹颗粒熠熠生辉。细密磁化高，奶白色不见任何杂质。

 造型也是断代的依据。看商务印书馆2006年7月出版的《中国瓷器定级图典》，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肩部翘起的细长流，与1979年在河南临汝县徵集的北宋钧窑天蓝釉持壶^<1>和1974年在河北三河出土的辽代白釉莲花托注壶^<2>长流相似。说到辽，就会想到铁马金戈，有意思的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与辽代的白釉莲花托注壶和白釉鸡冠壶^<3>的筒状注口也有相像，不同的只是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是浅压痕花形注口。

 “军持”是一种特别的壶形，没有提樑或柄持。像是瓶多了个出水的流管。说是随着佛教文化传入的一种净手瓶。

 纹饰最能反映创意和时代风格。想来不管是用色彩，还是雕、刻、堆、塑、划，都是为了突出美感，使人看到并产生共鸣。不同于金黄釉易定款花口瓶^<4>是三组萱草纹饰，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是一气呵成一个刻花萱草纹饰环顾一周，没有滞留和停顿。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花纹较金黄釉易定款花口瓶纹饰刻划痕，斜面宽且深（见图五、见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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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五 白釉昜定款花口军持纹饰     图六 金黄釉易定款花口瓶纹饰

 

款识对判断瓷器的真伪和历史价值极具参考价值。在互联网上还真找到四个 “昜定”款，分别刻在鸡首花口瓶、凤首军持、龙柄盘口壶和梅瓶的底部，不像是同一字迹或笔峰（见图七、图八、图九、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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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七                          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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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九                         图十

 

最近在香港一间拍卖行又见到了两件白釉昜定款瓷器（见图七、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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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一                      图十二

 

值得注意的是所见七件昜定款瓷器都是白胎白釉，多数有刻花纹饰。

有意思了！“昜”与“易”字面上只是上下结构“日”和“勿”间有无那一横。常说“事不过三”,既便是小学生也分得出“易”和“昜”字的区别，写错字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吧？除非有意而为之。莫非古代“易”字和“昜”字通用?

《说文》昜“开也。从日、一、勿。一曰飞扬。一曰长也。一曰彊者众皃。與章切。”什么叫“彊者众皃”？《增韵》“彊，壮盛也。”《广韵》“皃，人类状。”即人类容貌壮盛谓之“昜”。

查甲骨文的昜字从日、从丅（见图十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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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三  甲骨文的昜字从日、从丅

 

这么巧，甲骨文的“昜”，这“丅”字构字笔画是指南北方向的“竖”顶表示东西方向的“横”。创字时“丅”这个符号表示顶天立地的英雄吧。高古玉中的柄形器，有说是尊崇祖先牌位，有说是象征神祉，有说是设杆以祭天，相信都和甲骨文这个“丅”现代汉语的“示”字有关（见图十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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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四 “示”字与甲骨文“丅”字

 

而甲骨文的“日”字，是一个圆形中央有一点或一个小圆孔。有小圆孔的恰如高古玉中用于礼天、礼阳玉璧的形状。甲骨文“日”字中间哪一点，相信与甲骨文“匕”字站立人形那凸出具有阳刚穿插功能的笔画示意图有关。玉匕是迄今为止科学发现中国最古老的玉器，是在距今有8200年至7400年出土兴隆洼文化遗址。甲骨文“匕”字是象形文字（见图十五）^<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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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五甲骨文“匕”字的人形

 

《说文解字》释昜“此阴阳正字，阴阳行而侌昜废矣。”《说文通训定声》释昜“此即古暘，为侌暘字。侌者见云不见日，昜者云开而见日也。从日。一者云也，蔽翳之象。勿者旗也，展开之象。会意兼指事。”呵呵，“昜”即拨开云雾见太阳？

 

甲骨文“易”字从夕、从勿（见图十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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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六 甲骨文易字从夕、从勿

 

有意思的是甲骨文中在表示气象用语时，“昜”和“易”涵义恰恰是相对的。“易日”多解为阴天。《韩诗外传》“勿在日旁为冥，勿在日之下为开。”冥即幽暗。易字的甲骨文恰恰是甲骨文的“勿”字在甲骨文的“夕”字旁。拨不开浓雾看不见太阳昏昏暗暗即为“易”。

《说文解字注》【卷九】【勿部】“昜，开也。”《汉典》“闢户谓之乾。故为开也。”《管子》“王者乘时，圣人乘易。”“昜”和“易”指古代阴阳变代消长。昜为“开”、为“乾”。“乾坤”是《易经》上的卦名，乾坤也是指天地、阴阳、男女。

什么叫乾刚坤柔？什么叫阴阳差错？中国古老文化最爱讲阴阳和雌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重大的皇家瓷器也是一对一对的了，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但一定能从千丝万缕中找出不同和差异。也许“昜定”和“易定”即为中国瓷器的阴阳雌雄文化的始端。这样的想象，是不是很有意思？

昜和易字都是有最古老的字源。从甲骨文“昜”和“易”字之别，再看“昜定”和“易定”款，您还会认为“昜定”和“易定”是一回事、是同一时期的产品吗？“易定”会不会是改变的“昜定”。这个改变会不会是国家政权的改变，是制作地理位置的改变，是拥有者的改变，是所有权和使用者的改变，是随之而来的变化多端的风格和色彩的改变 ……

“彊者众皃”，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兴旺、强盛的时候，人们的精神面貌就开阳,这就是“昜”。反之，当一个国家衰败，政权变更，人们的容貌就晦暗，这就是“易”吧！？

窃以为“昜定”款和“易定”款瓷器，在时间上、在工艺上、在材质上、在釉质的颜色上看起来相像，比较起来还是有分别。“昜定”“易定”款或许还有其他不同的含义，包括亡国或迁徙。正如“昜”和“易”字 ，字面涵义完全相反、相对或互相消长，晴天和阴天怎么会是一样？

 

 

 

注：

<1>.<2>.<3>.参阅《中国瓷器定级图典》主编单位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本卷主编耿东升商务印书馆 2006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第76页、第93页、第92页。

<4>.参见新浪一秀二书博客《第八十七篇金黄釉易定款花口瓶形》。 

<5>.<6>.<7>.<8>.参阅《殷墟甲骨学——带你走进甲骨文的世界》马如森著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年12月第2次印刷，第410页、第211页、第387页和第4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