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偏执狂-音乐之道通管理
(2013-01-04 21:5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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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虽然早过了当粉丝的年纪,我还是有两位偶像:一位是管理大师德鲁克(Peter Drucker,1909—2005),每当看到他的文章,我会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拜读起来;另一位则是指挥大师卡洛斯·克莱巴(Carlos Kleiber,1930—2004),每在音像店看到他的CD或DVD,我会毫不犹豫立刻买下。虽然两位的作风截然不同——前者平易随和,后者偏执古怪,但都无碍于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成为备受敬仰的大师。
卡洛斯·克莱巴(小克莱巴)1930年生于柏林,父亲是时任柏林歌剧院音乐总监、鼎鼎大名的指挥家埃里克·克莱巴(Erich Kleiber,老克莱巴)。为逃避纳粹,克莱巴一家在1933年迁往阿根廷,直到二战结束后才返回欧洲。
在阿根廷住了16年,使本具德国人精确性格的小克莱巴深受拉丁文化的熏陶,给他日后的艺术生涯增添了欢快、多彩、明亮的元素。但老克莱巴深知在音乐领域出人头地之难,不赞同子承父业,返欧后便把他送往苏黎世大学读化学。
但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从小的耳濡目染,却注定了小克莱巴仍旧要走上音乐的道路。1953年他到慕尼黑剧院当无薪实习指挥。来年他化名Karl Keller(以免沾老爸的光)在波茨坦登台指挥,并大获成功。父亲在目睹了他的才华后,才转变态度,开始支持儿子的音乐事业。而小克莱巴也不负厚望,青出于蓝。
1975年,他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奏的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命运”出版,立即造成轰动,成为众多乐迷抢购的唱片。乐评家说:“自留声机问世以来,已有许多伟大的指挥家一再与一流乐团灌录过贝多芬的交响曲,没人相信还有谁能有什么超越前人的表现;但克莱巴的录音一出现,就横空出世地树立了一个新的标杆。”英国《企鹅唱片指南》明确指出:“这是所有命运交响曲唱片中最好的一张!”同时,它也是迄今为止,全世界唱片中唯一一张能同时进入企鹅三星带花、留声机杂志百大、DG百大、日本唱片艺术300大、Classic CD“百年最佳唱片”榜单中的五冠王!从此,克莱巴无可争议地成为古典乐坛的指挥大师。
如果要问谁是20世纪最伟大的指挥家?可能众说纷纭。但如果要问谁是20世纪最有魅力的指挥家?则克莱巴可能会得到最多乐迷的青睐。站上指挥台的他,能立即掌握全场的气氛,混合了天生的领袖气质、艺术家的浪漫和真诚的赤子之趣,让所有的演出者和听众,都不自觉地跟随他进入作曲家的心内峰谷,一块儿起伏跌宕。
和一些著名指挥家的严谨呆板不同,克莱巴的手法、身段非常生动,能深入展现音乐中的每一个细节,而又恰如其分。他的手指、肩膀、腰板、眉毛、眼神、双脚……全都沉浸在乐曲的流动之中。聆赏他指挥演出的DVD,乐迷可以从他的手势和身姿引领中,发现许多过去所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更丰富地深入作曲家的原始意念。
在某些乐段,他也可能只双手抱胸,或是单手插在裤袋中,微笑地用赞许的眼神看着乐团,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谁在指挥谁。
德鲁克曾用乐团指挥譬喻企业管理:“现代企业家需要带领一群在专业上自负的工作者。如何让他们各自发挥专才,又能产生和谐与共鸣,不正和乐团指挥面对的课题相同吗?”克莱巴指挥时的举重若轻,真是德鲁克这个比喻的最好注脚。试想,要让七八十位一流乐器高手服服帖帖地合奏,并交织出和谐流畅的乐章,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难道只因为他具有音乐天分,是一个风度翩翩、充满个人魅力的绅士吗?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其实台下的克莱巴脾气难以捉摸,耍起性子来就像蛮不讲理的顽童,常把剧院经理和乐师们弄得手足无措。一次在爱丁堡音乐节上,克莱巴竟在开演前几分钟临时取消了演出,弄得主持人十分狼狈。1987年,在史卡拉歌剧院指挥演出歌剧“奥赛罗”中场休息时,克莱巴闯入男中音布鲁颂的小房间,要他第二场不用再来了。还有一次,他在意大利准备与钢琴家米开朗杰里录制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前,听到大提琴首席问米开朗杰里“你喜欢什么速度?”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径自去机场坐上了回慕尼黑的飞机。这样子展现他作为指挥的绝对权威,实在是专横得有些过份了。
1992年,在和维也纳爱乐乐团排练到一半时,他停下来气呼呼地对乐队说:“你们不了解,也缺乏追求尽善尽美的态度!”接着便转身离开,连招呼也不打一下。从此他不但和维也纳爱乐终止了合作,而且几乎就此销声匿迹,极少再接受乐界的演出邀约,过起了退隐的生活。
由于对演出和录音追求完美的挑剔态度,他传世的CD和DVD极少,一般乐迷能搜罗到的不过二三十张,跟同时代另一位大师卡拉扬的九百多张相比,显然是少得可怜。卡拉扬十分尊敬和欣赏克莱巴,但也无法说动他灌录更多的唱片:“克莱巴只有在冰箱空了没东西吃的时候,才会出来指挥。”克莱巴自己也对美国名指挥伯恩斯坦说过:“我讨厌指挥的压力,我只想在洒满阳光的花园中吃、睡、做爱,来度过余生。”
这样一位个性浓烈、玩世不恭,而又从不接受公开采访的谜样人物,何以仍能赢得世人的激赏、尊敬和追忆?
不光是天才,专业和认真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吧。
克莱巴对乐曲总谱的深入研究,让他的诠释能赢得最严苛乐评家的认同。他所指挥的命运交响曲,被认为是充分掌握了原作的精髓,“彷佛将贝多芬从地下请出来亲自指挥一般”(听他指挥的第二乐章,你能从中感受到“潜德之幽光”,不似其他指挥的粗疏),因而收获众多顶级乐者的感动和敬重。
再拿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为例,习惯传统指挥家“送葬进行曲风”速度的听众,刚听到克莱巴的录音时多半很不习惯——怎么那么轻快?Bruno Walter指挥这个乐章用了整整十分钟,但克莱巴却只用了八分零五秒!其实,贝多芬原作的速度记号本就是Allegretto(稍快板),再从第二主题和第三主题的乐句形式及曲风来体察,克莱巴显然更切合贝多芬的本意,他的坚持自有其道理。
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多明戈对克莱巴十分拜服。他在伦敦参演“奥赛罗”时曾说:“克莱巴通过读透乐谱来揭开作曲家内心深处的一切,把乐曲包含的全部矛盾冲突和内在感情都掀了出来,而听起来却又是如此自然简单,毫不费劲……他是一个有魔力的指挥,所有作曲家的意像都在他的掌握中……音乐生活中没有比和他一起排练更好的事情了,你可以学到那么多的东西。”
克莱巴对音乐超乎寻常的洁癖,让他成为一位彻底追求完美的指挥家。在排演过程中,他只看艺术上能否达到他的要求,而从不考虑人情、关系等。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他宁可取消演出,得罪所有的人也在所不惜。
1979年,他在伦敦指挥歌剧“波西米亚人”,排练达17次,其中6次是乐队单独练习(即使乐手们才刚刚录制完这个作品)。而在慕尼黑排演作曲家贝尔格的“沃切克”时,他竟整整排练了34次!这样精雕雕琢去深探作曲家的灵魂,让贝尔格的遗孀深为感动,甚至将贝尔格生前的大衣和戒指都送给了克莱巴,以表达她的敬意!
克莱巴对乐团近乎苛刻的要求,是建立在非常严格的自律上。他指挥时几乎从不看谱。一晚两个多小时的演出,几十万个音符,成千上万个需要表现的细节,都是通过反复深入的研究和排练后,完全融入到他的脑海中,也让他自然地沉浸到音乐之中,并完整忠实地呈现给听众。由此可见,魅力不仅来自天生,更源于苦练和执著。
Intel的董事长葛洛夫曾说“唯偏执狂得以生存”,这当也是克莱巴的不言之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