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与严
(2012-07-12 08: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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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教育老师王其鑫杂谈 | 
					
我的朋友多在四五十岁之间,他们的孩子有在上大学的,也有还在上小学的,一般则是在高中比较多。朋友见面聊天也总免不了绕着孩子的教育和升学问题打转。
“现在的孩子太难教了,”那天在一个晚餐上,旁坐的一位太太说道,“想当年我们老师多严呀!动不动就要打板子,还有拔竹扫帚枝抽学生手心的!但其实真正顽劣的孩子很少见。哪像现在?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结果是问题学生一大堆!”餐桌上的朋友们听了都不禁点头。
真是这样吗?回家的路上,我不禁回想求学过程中的老师们。
算来,在我近二十年的求学经历中,教过我的老师恐怕不下一百位,从小学一路回想下来,还真是形形色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松有紧,有本省有外省,有戴眼镜有不戴眼镜,有牺牲自己的午餐盒送给穷学生的,也有凶起来捏着你的耳朵大吼大叫的,真是应了那句台湾俗谚:“一样米养百样人。”
我上小学的前三年调皮异常,仗着身高体壮,总爱欺负同学,特别喜欢揪女生的辫子。有次学校适逢“母姐日”(即家长会),教室里布置得像园游会一样,墙上则挂出一些学生的图文作品让妈妈姐姐们参观。一大早,班导吕老师就在教室里和家长轮番谈话,学生们或依偎在母亲身边,或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当我正欣赏自己挂在墙上的作品,生怕没人来看时,后面突然有人重重拍我肩膀;转头一看,是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中年妇人。她弯下腰来面带凶色地瞪着我:“以后你要再敢欺负我女儿,看我怎么找你算账!”远处正谈着话的吕老师瞥见这一幕,讶异地走过来问:“怎么了?”这位太太登时满脸堆笑:“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就把话题岔开。吕老师狐疑地看看我,也没再追问。这大概是我这辈子修到的第一堂社会课:教训别人时,点到为止即可。至少,从此我再也不敢欺负同学了。
上了四年级,班导换成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缪贻琼老师。缪老师是江苏人,抗战时举家西迁,在重庆上的中学,所以老要和我们讲当年如何躲日本飞机警报,中国人要自强才不会被人欺负等。她的下巴宽阔,眼神精亮,平日不施脂粉,不苟言笑,常年就穿一套白衣布长裙,衬得她那张脸更黑,再加上她说话总是倒竖着眉毛,真是瞪谁谁害怕,再皮的学生也只能乖乖地收敛起来。
开学没多久,在一节国语课上,缪老师点几个同学轮流读课文,当我抑扬顿挫地读完我这段时,想不到凶神恶煞般的缪老师竟放下了手中的课本,对大家说:“王其鑫念得很好。”然后才点下一个同学念下一段。
下面几个同学念了些什么,我已经飘飘然听不见了。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我的成绩大有进步,经常考到九十几分。连我妈也觉得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后来有一次考算术,粗心错了一题,缪老师把我叫到办公桌旁,用钢笔头直往我脑门上敲,劈头盖脸地一顿。接下来几周,我的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许多题目一下都不会做了,每回发考卷都要挨骂:“怎么回事?你连这么简单的都不会?”这样过了大概三四周,记忆才猛然恢复。一次被叫上台去解题,写完后缪老师很高兴:“对嘛!这才像你嘛!”
为了奖励进步,缪老师让我负责管班上的图书馆,把钥匙也交给了我。从此,我的功课便总是班上前一两名。
有次上课时,一个二三十岁的大人突然走进教室,缪老师看到他很高兴,要我们自习,她坐下来和这人聊天。等他走后,缪老师对我们说:这是当年她刚开始教书时的学生,也是被她打得最厉害的一个。“教学生就是要打,你们懂吧?不打不成器啊!”
升上五年级,班导换成了和蔼可亲的徐老师,是一位来自新竹的客家人,曾参加声乐比赛,偶尔也会在课堂上给我们露两手,把窗子关起来唱一曲“满江红”什么的。只可惜我们这群讲话还带童声的毛孩子不会欣赏,总觉得大人唱歌怎这么难听。
看我功课好,徐老师就让我当班长。第一次月考,我全部六科都是满分,总共六百分,这个好像是空前的纪录让他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夸:“我们王其鑫可是总统人才呢!”这下害我心花怒放了一个月,书也懒得念了(总统指挥别人就行了,念书干嘛?)。结果第二次月考掉到十二名,气得徐老师跑到我跟前问:“你是故意的吧?你是故意要气我的吗?”
上中学时,我念的是一所以严格闻名的私立初中。男生都要剃“五分头”,女生则是推成“西瓜皮”。而且有些老师在学生面前从来不笑,据说是日本作风,真不知他们平常在家里是不是也这样严厉。
开学没多久,教第一堂《公民与道德》的洪老师板着一张苦瓜脸在写板书,我一时无聊,侧过身子和隔着走道的邻座说话,兴高采烈地全没注意到老师已经转过头来盯上了我。
“你干什么乱讲话?!”
我赶紧回过身低下头坐好。
“跪下!”
我一下愣住了。
“叫你跪下听到没有?!跪下!你给我跪下!”
我只好推开椅子,羞红脸跪在地上,一边听着老师的奚落:“这年头什么坏学生都有,不专心念书,就知道说话!”
快下课了,洪老师要交代收作业的事,就抬起下巴往讲台下问:“谁是班长?”
“是我。”我赶紧站了起来一边揉揉膝盖。
“你?你是班长?”……
洪老师那不敢置信的圆眼和奇怪的表情,至今让人难忘。
一般而言,师生关系是愈大愈淡的。不过,我在建中念高三时的导师林宣生先生却一直让人怀念。
林老师是厦门人,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身材高大挺拔,常年一袭蓝衫长袍黑布鞋,给人古朴厚重的感觉。但平日的他实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他说小时常到弘一法师的庙里去玩,大师总是摸着他的头和他说话,还在圆寂前写下“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给他看,听得我们肃然起敬,虽然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林老师让人印象最深的是:你去找他问问题,他总是用双手握着你的手讲话;说完也总还会絮絮叨叨地问些旁的功课和家庭的情形。
有次他在课堂上说:“我希望将来我的学生能把全世界的钱都赚完;因为我的学生都是好人,好人把钱都赚完,坏人就没钱赚了!”
我高中时爱出风头,总是干着班长、社长、校刊主编之类的活。一学期有一大半的时间请公假不上课。高一升高二是补考才过关,高二升高三还是靠补考才升级,结果上了高三还不悔悟,跑去参加台北市第一届高中校际辩论赛,成绩始终是班上倒数几名。高三下刚开学,又要选班长了,林老师向大家说:“有些同学很热心,喜欢为大家服务,但功课不好,大家要体谅。”结果全班同学都听懂了,没人提名我……
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那些形形色色的老师,真是什么人都有:严厉的有爱打人罚站的,有冷嘲热讽的,有天天甩学生耳光,让你老远看到他就想躲开的;而有些宽容的老师其实还更极端:有不考试光凭印象就给我九十五分的音乐老师,有在监考时走到我旁边指指我答错部分的英文老师,也有明知我交了白卷而竟给我八十分的化学老师……三十年后回头看来,究竟是宽和的让人怀念,还是严格的让人怀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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