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屋漏偏遭连夜雨   横船又遇顶头风

       肖佐人点亮煤油灯，从那捆旧书中抽了一本，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这是一本「镜花缘」，佐人很快就沉浸在故事之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喔！喔！喔！」传来了公鸡报晓的啼鸣，佐人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躺到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天公作美，肖家庄水旱无忧，垅田里禾苗青葱翠绿，进入中耕除草的徕田时节，垅田里到处是手执赶狗棍在为水稻中耕除草的农民。
       这天，肖佐人手持赶狗棍，在一边徕田一边囘忆昨夜读过的古文，「古文观止」中柳宗元的「小石潭记」里的出色描写让他为之倾倒，以至那此起彼伏的山歌声竟充耳不闻。
       转眼到了端午时节，仍是冷冷冰冰，狮龙会早无会首，群龙无首，这几年肖家庄和别的地方一样，既不玩狮子龙灯，也不划端午龙舟，路上也没有挑着扇子等礼品去岳父母家朝节的新婚夫妻，世道真的变了。
       肖佐人看到田里的禾苖开始抽穗揚花，想起了米仓倒塌，今年收获的稻谷无仓可存；于是在当天晚上对民校学员说：＂我要请两天假，到福田铺请我的大舅父帮我修个谷仓！＂
       肖佐人的大舅王道生是个手艺极好的木匠，人称「赛鲁班」；肖佐人去年被大水浸倒了米仓，后来收的稻谷寄放到别人家，实在不方便，才决定今年请大舅用米仓的木板在大灶门的楼栿上拼凑一座谷仓。
       肖佐人先到华石街上，华石街上各店铺也实行了公私合营，最大的店是要群众入股开办的供销合作社，肖佐人也交了两万块钱（旧币）入了一股；肖佐人到供销社买了两斤原酱，售货员用荷叶包好，蓆草扎紧留个提扣，肖佐人提着直奔福田铺。
       驾轻路熟，到福田铺是中午时分，进了外婆家，冷冷冰冰，洋舅的店子关了张；进了外婆的房，已过古稀的老人家躺在睡椅上，明明在流泪呜咽。
      ＂外婆！＂佐人的喊声让外婆顿时挺身坐起，睁开泪眼，细细瞧了瞧，认出是外孙佐人，一把拉住大放悲声；佐人情知不妙，外婆肯定知道了实情，马上泪如泉涌。
       两祖孙都泣不成声，哭了一陣，外婆道：＂忘了忘了，你还冇吃中飯哩！＂
       外婆和佐人进了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讲话。
       原来土改复查结束，外出的人多了，有华石人路过福田铺，在饭铺里吃中午饭，谈及肖家庄肖峙南一家的事，不胜嗟叹。
       这些事很快就传开了，目虽不明但耳极聪的外婆就知道了女皃女婿的不幸，犹如五雷轰顶，几乎暈倒。
       屋漏偏遭連夜雨，船横又遇顶头风，开小店的洋舅也不知什么原因被抓走了，一去杳无音讯；店也不许开了，洋舅母提个小篮子偷偷卖点东西维持生活，其实她知道她的父亲民国十三年就入了共产党，据说还派到孙中山身边当警卫兵，后来牺牲了，由于是單线联系，打了报告却无人作证，上头不承认这个烈士；土改时家里照样划了地主，在南岳的老家同样抄没了，无名烈士的外孙洋舅的独子慰慈一气之下，去了新疆。
       外婆从此天天哭泣，好在大舅供粮，满舅供钱，自己生活能自理，只是晚上请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金球作伴。
       佐人到了大舅家，大舅同意明天邀兆丰一同到肖家庄替佐人修粮倉；佐人帮大舅把猪楼里的猪粪清理干净，把水缸里挑满水，囘到外婆家，又帮外婆挑满一缸水。
       晚饭后，金球来了，外婆告诉她：＂我外孙子来了，今晚你就在家里睡吧！＂金球走后，外婆又打开了话闸子：她详细地讲了佐人母亲王细英十一岁做童养媳，十八岁状告婆家打官司离婚，改名王洪杰，十九岁跟二姐学机匠，二十二岁在潭城贫民工厂与肖峙南结婚等等故事。
       外婆还说：＂你爷娘结婚好几年了，你父亲没来看我，我就埋怨说：有女莫嫁当官的，嫁给当官的莫想看到郎（女婿），这话可能传到你父亲耳朶里了。一天福田铺街上来了一个魁梧汉子，牵着一匹黑马在转来转去，我看见了心想可能是我那女婿肖峙南，就上前问：’你是不是找王洪杰家？‘他说正是。这是我和你父亲第一次见面，那个亲热劲，送了我荔枝、桂元干，还帮我挑了满缸的水哩！＂
       肖佐人记心极好，记住外婆的话。第二天，大舅没带工具，和佐人离开福田铺到石东庙洪姨家去邀兆丰；外婆给了两万元（旧币一万元相当新币一元）一再嘱咐：＂我请人给你六兄弟姐妹做鞋子，你重阳节来拿呀！＂
       佐人在大舅后面，小跑才能跟上大舅的步伐，到了石东庙，看见山上到处有人砍高大的枞树，不时听见「轰隆隆」的倒树声。
       大舅告诉佐人：＂如今供销社发出告示，会大量收购算盘子，所以到处砍树做算盘，不晓得要这么多算盘干么子！＂
       一进兆丰的家，洪姨就告诉大舅：＂农会散了埸，丰伢子冇当秘书了，也在准备做算盘框子卖给供销社，到山上砍树去了。＂
       大舅说：＂佐伢子倒了米仓，收的谷冇地方放，我邀兆丰帮佐伢子去修个粮仓。＂
      ＂那是应该的。＂洪姨说完马上到山上叫囘兆丰，兆丰本就是大舅的徒弟，二话不说，担起工具，一行三人赶到肖家庄。
       兆丰看了看老米仓的板子，夸道：＂都是穿缝板，好材料！＂
       大舅看到那块「教养兼优」匾，顿时脸色大变，泪水盈眶，沉默了好久才对佐人道：＂要好好保存啊！＂
       大舅和兆丰两天两夜就用全套米仓旧材料帮佐人做好了一个谷仓，只是不好担上去，就帮佐人在屋樑上面安了个滑轮；他对佐人道：＂装四五十石谷足夠了，可以一箩一箩用滑轮吊上来进仓。＂
        肖佐人送走大舅和表哥，把新谷仓淸扫得干干净净，见仓板平平坦坦，大舅在「教养兼优」匾侧安上户枢，正好作了一扇仓门，匾完完整整，未受损伤，只是横匾成了竖挂，可以长期保存，心想舅父想得真周到。
       肖家庄千亩良田，稻浪随风起伏，极像大海的波涛；这天上午肖佐人正在田边把垂到路上的稻穗小心地踩向田里那边倒，免得过路人把还未成熟的稻谷扫下来，忽听有人喊：＂佐伢子，我帮你带囘一封信！＂
      谁的信呢？请看下一章。

     注；徕田的徕是足旁加个来字，但电脑上打不出，可能是方言，字典上也没有，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