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区长听完了刘满哈的话,看看这位把杭绸衣罩在棉袄上的老农会委员,先是一笑,沉吟了一会才道:"向荒山进軍,増加了耕地,増加了粮食,这是大好事,我看要大大表扬那些勤劳致富的户子!"
刘满哈一听,满脸通红,马上改口道:"我就是来向区里报喜的咧!"说完向郎区长敬了个軍礼,灰溜溜地回到肖家庄,把杭绸衣裤剐下来,也打算去开荒,用力过大,都撕破了,刘満哈气得大骂:"尽是些好看不好吃的傢伙。"
郎区长的话不胫而走,向荒山进軍的浪潮席卷潭城县,族山、坟地,凡是坡度不大的山窪都变成了旱地,这些山上的祖坟古墓基本一扫而光,但只是平了坟堆,掘走墓碑,不挖棺木,祖宗尸骨未动,从此少了拜坟扫墓之人。
肖家庄的行政归属经历了多次变化,一时叫乡,把莲池,上洋洲划到一起;一时又列出来叫村,土改工作队任命一位九无(无田无地无房无耕牛无农具无米无油无钱无文化)的雇农,打棚車的傅国林当村长;毛队长送给他一个笔记本,一支水笔;傅国林穿的便装,没有衣袋,到区里开会只好时时将笔记本与水笔拿在手中,记不得首长的报告,全靠心记,囘村传达就说:"今日上区里开会,但是搭帮毛主席翻了身,所以地主剥削压迫我们穷人子,我的话完了,但是请毛队长指示。"各个村的村长大都是这一类人,于是当年流传一首童谣:"一字不识拿钢笔,两手无能记笔记;句句但是和所以,声声不离毛主席!"
郎区长觉得这些村长水平太低,农会一解散,这些村长难担大任;经过一再挑选,肖家庄挑了个肖姓族人肖亮耀当村长,取代傅国林。
肖亮耀上过族校,读了初小,父母以种田为生,他多年在外谋生,土改囘来划了个贫农。
郎区长考虑如今肖家庄掺了几十戸外村人作砂子,肖姓家族己经瓦解,肖姓地主大都赶出了肖家庄,任命肖姓人当村长应该可以胜仼。
肖亮耀在区里开了几天会,囘到肖家庄,当晚召开群众大会;肖亮耀作报告,他大声道:"农会己经完成了土改任务,现在成立村人民政府,我是村长,我就是人民政府!"台下群众哄堂大笑。
肖亮耀从此被肖家庄人叫做「人民政府」,他干村长的时间不长;肖家庄又改称乡,区里重新任命一位姓宾的当乡长。
当年的村长、乡长都是没有薪水的,乡村政府配一名秘书,一个民兵队长,也是义务式的;他们上区里开会,上传下达,工作不多,平日仍以种田为生,但他们引以为荣,工作很认真,上面交代的任务不折不扣,坚决完成。
民兵队长的任务是抓对地富反坏分子的监督改造,肖家庄的民兵队长的头偏向一侧,人称「偏脑壳」;他很负责,毎个月逢十召开一次训话会,全庄的地富反坏分子这天都要到肖氏祠堂一间小屋里集合,听他训话;肖佐人家没有分子,偏脑壳通知肖佐人也得参加。
每到初十,肖佐人去听训话,看见郎自如和南满生这些地主份子蹲在墙角,心里觉得委屈,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就另蹲一角。
这位队长先按册子点名,却没有肖佐人的名字;他的训话次次是:"我们搭帮毛主席翻了身,所以你们压迫剥削我们;但是你们要老老实实改造,所以乱说乱动我们就打倒你们,但是规规矩矩,我们就给出路。"
肖佐人与地富反坏分子在一起挨训,心里很痛苦,囘到家里,一点小事就生弟妹的气;尤其是威它与毛弟发生争吵的时候,肖佐人就大发脾气,虽然不动手打,却学北满叔的做法,罚他们的跪,拿他们当出气筒;弟弟妹妹似乎也发觉这一特点,每到初十这天就小心翼翼,防止发生争吵,避免被罚跪。
农会无声无息地消亡之后,老农会委员囘去作田,年轻的龙大炮,范小亮,刘国安,胡飞舟等都入了党;区文教干事黎铭吸收读了高小的范小亮加入教联,专管办农民夜校。
这天,肖佐人正在胡家塘水挑边磨茅镰(砍茅柴的刀),准备明天进冲砍烧柴;肖佐人正用力磨刀,听得有人问:"这肖佐人住在哪里?"
肖佐人一抬头,认出是当过民兵小队长的范小亮,忙站起身来笑道:"我就是肖佐人,请问有什么事?"
范小亮高高的个子,瘦瘦的,穿的是兰官布便装,大概三十岁上下;他严肃地对佐人道:"你靠贫雇农的血汗钱读了点书,你愿不愿意教他们识字算数?"
肖佐人摸了半天脑壳,才道:"我怎么去教他们识字?"
范小亮道:"贫雇农经济上翻了身,文化上也要翻身;如今村村要办农民夜校,你可以带个头办起来!"
肖佐人道:"只要贫雇农欢迎我,我愿意教他们识字、算数。"
"我己经跟你们村村长打了招呼,也跟黑龙潭初级小学的廖先科老师讲好了,你可以到他那里去请他帮助,马上把夜校办起来。"范小亮拍了一下佐人的肩膀,接着道:"你毎晚教两个钟头,先认点字,县里正在编农民识字课本,印好了,就按课本教,但是,这是尽义务,你干好了,可以评优秀群师。"说完就走了。
晚上,村长通知佐人:"农民夜校设在新屋,用軍属东九娘子那间横堂屋做教室,学员自带桌凳,洋油灯。"当晩肖佐人找了一块长约二尺,宽约一尺的旧木板,从老锅底上刮下大量锅烟末子,借了个碾槽,碾成黑色粉末,寻出旧桐油罐,用桐油脚子调上锅烟末子,把木板漆黑,待风干后作黑板写字。
第二天,肖佐人到了肖氏宗祠,原来的肖氏黑龙潭族校改成了公办黑龙潭初级小学,主任老师廖先科积极支持,不仅给了佐人一盒白粉笔,一刀材料纸,还在夕会上对全校学生说:"黑龙潭农民夜校办在肖家新屋,由肖佐人当群师,愿意上学的今晚就可以去报名,提前在文化上打翻身仗!你们回家去宣传。"
肖姓族人大都在族校读过初小,有点文化,但嫁过来的媳妇,掺进来的砂子,许多是一字不识;当晚,就有十几个青年人来到肖家新屋报名,并且商量好几个人共一张八仙桌,归谁带,凳和洋油灯则各人自备。
肖佐人对报名的人承诺:毎晚断了阳光,就开始上课,大概上两三个钟头;没有课本,先识字。
第二天肖佐人和邻居尤七裁之子华伢子到横冲砍了一担茅柴囘来之后,就着手准备教夜校学员认什么字;佐人记起龙大炮在峙英私塾读过的「杂货铺店」,觉得不太适合,就自编几句,他编了些什么呢?请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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