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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文革生人,这辈子,前十年肯定是废了。那么,接下来的若干十年中,有的人破釜沉舟,亡羊补牢,最终跻身成功者行列。有的人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你强我弱,我弱你强,弹簧一样。我,属于后者。
劳服六年,冶炼厂二年,加上1998年辞职,到沈阳打工的最初几年,我自谓是一个人的第二个文革十年。也就是说,这十年,又被我荒废了,喝废了。这十年,我虽然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结婚,生子,上班,下班,时不时地还发表些文章,参加些展览,屁大的地方,像个名人似的,走在路上,点头哈腰握手者不绝如缕。
举个例子。
某次公司开会,生产会安全会经营会还是什么会,已经记不清了。会后,公司下属的几个厂队长寻一家饭店,先是打麻将,临近下班时给我打电话,要我过去。我也知道,这必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去晚了,坐下来刚想自罚一杯,却被一厂长拦阻,说:去,先敬下对桌的那个哥们吧!人家是你的崇拜者,方才还打听你来着。于是,端着酒杯过去,对方也站了起来,说:你就是阿远啊!方才我听见你的同事一个劲地念叨你,说你怎么还不来呢?一问,果然是你!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啊。对方说,他在小莱河铁矿工作,是工会干事,因为订阅了《抚顺晚报》和《抚顺工人报》,便经常看到上面有我的文章,也知道我在这里上班,不曾想,竟碰上了!
我请他过去一块喝,他婉拒了。毕竟不熟。
他的帐,最后被我们的厂长给结了。
厂长说:老弟牛逼!哪儿都能碰到崇拜者。
我说:又不是女生。来,干杯!
7
在劳服工作的几年中,不仅酒局多,同时也学会了打麻将,不仅晚上打,甚至白天上班没什么事也会悄悄地约上几个人,到谁的家里,或直接在公司二楼的宾馆里开房玩(当时公司一楼是饭店,二楼是宾馆,三楼才是办公区)。当然,要在公司领导出门的日子。而公司这些哥们,搞点什么活动也愿意带上我,这倒不是愿意跟我打麻将,而是愿意和我一起喝酒。比如秋天,单位出车去农村买秋菜,什么铁岭葱开原蒜清原郊区大白菜,一圈下来好几天,甚至一周,不仅不用上班,还仿佛旅游一样——这对于我尤具吸引力:卖孩子买猴,就图个玩儿!
不过,往往这时,公司经理总会说:阿远别去了,你去能干啥?一棵白菜也抱不动!
工会主席马上帮腔:去吧,总得有个看堆的不是!
一帮兄弟也一阵附和。
于是,一行两三辆141(汽车)从公司门前雄赳赳气昂昂地驶向矿区外,除了司机,谁也不愿意坐驾驶室里,而是抢着争着站在后车厢上,任秋风吹打。用现在的话说,那叫一个爽!
其实,买秋菜,确如工会主席马述德所言,没什么复杂的,更甭说艰苦。到农村,看好一块地,谈好价钱,剩下的就由农民自己动手,他们或砍下白菜,或捡装土豆,或捆绑大葱,总之嘛溜利索,保质保量,我们除了验秤、付款,基本没什么事,只等晚上的饭局。
因为年年买秋菜,马主席他们早已和这些乡镇上的旅饭店熟识,甚至一些菜农,都能叫上名来。当我们将满载秋菜的141停在这些旅饭店的院子里,洗手,上厕所的功夫,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会端上桌,什么猪肉炖粉条,酸菜烩血肠,大豆腐,小咸菜,等等不一而足。酒,自然是地方烧酒。哥几个甩开膀子,不仅可劲造,更有划拳转勺唱歌讲黄段子猜火柴棍等等游戏,直到脸红耳热,这时,就会邀上老板入座,老板也会垫上两个菜。一次,马主席说:你这饭店也没个名字啊,墙壁更是光秃秃,你知道不?你面前这个小子就是书法家,他可以免费给你写字题匾啊!
老板激动,说可惜没有准备,不然一定弄块铁板,再买两桶油漆。
马主席说,那个来不及了,你也不用买,这些东西矿上都有,下回我们给你带来。一会儿叫你儿子去小卖店买几张白报纸——估计你们这儿也不会有宣纸——墨汁和毛笔你家有吧?对,就孩子写字那个就行,请我们的书法家给你写几幅,保你蓬荜生辉。
果然,小男孩买回了白报纸。
老板一边铺纸,一边把墨汁倒在空碗里。刚要写,马主席又端过来一杯酒,只好一口干了。然后写到: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又写: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马主席亦好书法,自然也要挥上几笔,最后,小饭店的土墙上终于被我们的字贴满了。
若干年后,我离开劳服,据矿上其他单位也曾去那里买过秋菜的朋友说,在那个小饭店里依然还能看到我们的字。
8
前面说过,劳动服务公司待业青年安置办是个肥缺,虽然我不是领导,但作为其中一员,仍令人羡慕嫉妒恨。怎奈自己愚钝,既不敢违背原则,徇私舞弊,亦不会吃拿卡要,发家致富,或明知美人计而将计就计。如此这般,落不得法网,却也落了个好名声,但受益者多又过意不去,四方打探,终于知道斯人喜酒,便往饭店里拉。记得有一次,矿山对附近村民进行征地招工,公司负责岗前培训。时值农忙时节,有些民工就常常逃课,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参加最后的考试就行。结果,几个小子非要合伙请我喝酒,还从村里带来一塑料袋河鱼给我,谁知,等我走出饭店,摇晃着回到家里——河鱼早已不知去向!
也有送酒的,所谓投其所好。不过仅仅一次,且未遂。那是我同学霍绍文妹妹的一位女同学,在我帮了一个什么忙后,人家拎了四瓶酒到我宿舍。那是一个星期天,我还光着膀子赖在被窝里,对方放下酒就走,生怕我拒绝的意思(或许还有别的意思)。我自然不便追,只好等霍绍文来,让他退回去。
后来霍绍文说:够哥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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