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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子  1963年生于苏州，闲居北京，诗人、散文家、水墨工作者，出版有诗集《散装烧酒》《像界河之水》、散文集《偏看见》《好花好天》等三十余种。

天上人间
车前子

　　我在飞机上，就像在剧场里，我很少注意周围乘客，心想都是观众。一个观众一般不会对另一个观众感兴趣的，除非另一个观众吃面条的时候口舌之间发出火车紧急停车的声音：“呜，咯噔。”
　　或者，“咕嘟咕嘟”，喝着红茶，他一如放满热水的浴缸，被猛地拔掉塞子。
　　飞机上经常供应面条，我想什么时候能吃到汤圆？这是极其不合理的要求！
　　我在飞机上几乎不注意周围乘客，我很少看他们；我看演出，当然只注意舞台；舞台在窗外。我乘飞机，往往要求靠窗（位置）。
　　我热爱的演员，是云：
　　白云。乌云。彩云。人云亦云。赵云。
　　有一次，我在飞机上，望着云，一朵白云雄姿英发，真像白袍小将赵云，打马从对面山头杀来，“来将通名！”“常山赵子龙！”他一挺枪一夹腿越过机身……紧跟着，张飞、关公纷纷出现。
　　张飞是乌云；花脸张飞。
　　关公是彩云；红生关公。彩云的另一种说法约是晚霞，或者朝霞。更可能火烧云。
　　那么，刘备何云？我在心里自问自答：“什么云呢？刘备是人云亦云。”顺便，我咽下空姐送上的苹果汁。
　　我把窗外的云看做《三国演义》；也有一次，看做《水浒传》。
　　一朵乌云滚滚而来，“黑旋风”李逵不速之客蹲在机翼上抡圆了板斧，保驾护航！梁山没诗人，这是哥哥宋江的心病。今日航班乘着几个诗人，李逵打听到了，要请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有时候我见到日出（还是日落，记不清了），这有点读《西游记》的感觉，太阳就像孙悟空跳了出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很写实的，无云。无芸芸众生。
　　我在天上读过《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就是没读到《红楼梦》。没有一朵云像林妹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看来情况属实。我一回头，林妹妹在后座正吃着水果喝着可乐。天上不如人间吧——天上多英雄，不免气短；人间多儿女，自然情长。我喜欢儿女情长。
　　我在飞机上，就像在图书馆里（从剧场一下转换到图书馆，这完全是飞机乘多了的结果）。
　　许多年后，我想：伟大的作品写在天上，风起云涌，不停变幻；更伟大的作品写在人间，吃着喝着，目不斜视，弱不禁风，感觉良好。自我感觉良好。

（2011年3月1日总第796期/画像：蒙蒙 编辑：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