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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城  作家，主持人，心灵导师。著有信箱集《爱或不爱都是事儿》等，长篇小说《原配》等，散文集《倾城十年·芙蓉锦》等，现任某电视台夜话节目主持人。

或动或静，都无限美好
叶倾城

　　上路，不一定是离开；落地，也不一定就是抵达。
　　已经忘记从几时起，我回家后连行李箱也不打开，化妆包并不归位。我就让它随意地立在过道上——我也不知几时，拎起就走了。如果在异地，发现化妆水用完了，不过随便找一家屈臣氏，都是买熟的牌子。
　　小时候憧憬过的事，像上班、穿高跟鞋、有自己的宝宝，后来都证明是苦不堪言。旅行呢？第一次坐火车，还是幼年，随着父母搬迁，睡在长长的——不知为什么在我记忆里很空寂的行李架上；第一次和同学出去玩儿，才是高中生，没有手机也没有拷机的年代，一走就是半个月。每天算算自己口袋里的钞票，去车站看看车票的价格，只能还买得起最近一站的，就走——完全没想过怎么回来的事。第一次坐飞机，是成人后出差，会务组安排了卧铺，我却宁肯退了票，自己跑去买了飞机票。永远记得，在天上看到长江的那一刹那，分明陌生却似乎熟悉，我仿佛与我的前半生拉开了距离。
　　常常是一个人上路，也没什么，大部分不过是为了工作。我永远在包里搁一本书，车站机场总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并不觉得寂寞。
　　十二月，深圳碧空如洗，风衣薄薄扬起，通往深圳机场的路上，两侧都开满粉紫艳红的花。“这是什么花？”其实已经猜到，果然：“杜鹃。”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九重葛。葛，也能一直开放到九重天上，它的花语是：热情、坚韧不拔与顽强奋进。
　　八月，我不幸遇到袭击全南中国的台风，航班取消了一次又一次，我在机场的长椅上，无聊得几乎要与邻座恋爱——张爱玲的小说里有类似的情节，叫《封锁》。电车上的陌生男女，因为交通管制有一刹那的亲密，管制解除，男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读太多书是不行的，我对自己笑笑，却还是双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拒绝了他递过来的名片。
　　四月，我凌晨两点，在陌生小城下了飞机。没有人接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支线航班是没有大巴的，但我可以等机场员工下班后，搭他们的中巴。从光明灿烂的机场，一直开向漆黑的城区，偶有犬吠鸡鸣，也不可能听不见。此刻，我多么想成为这小城的一分子，日复一日吃同一家小店炸出来的油条，三十之后就可以安心地、理直气壮地发胖，家兔一样温驯地卧着。
　　异乡不过是异乡，但故乡呢？有一次家人告诉我，武昌火车站在维修，他们热心地建议我下车后去搭公共汽车。我在迷宫似的站牌间迅速迷路，一个个地名都陌生得耐人寻味。我居然气短得不敢问人……就这样，很正常地坐错了车，绕武汉一周才回家。——这不是我的家吗？原来，已经不是。
　　如果，看淡了生离，不过是因为每一场离别都可能没意义。最厌恶的人都有可能遇见，觥筹交错间酒喝得好热烈；爱过的人——如果不再爱，遇见不遇见又有何意义呢？生命是一次次地启程，一次次地抵达。启程不见得是离开，抵达也不是终点。
　　忘了什么时候，脚背上生起一颗小小的黑痣。它不再长大，我排除了皮肤癌的可能性，就想到了：驿马痣，代表一生的奔波。
　　我不敢说我已经读过万卷书，或者行过万里路，只是旅途和停留，像可乐与方便面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因此每一次上路，都很快乐，或者说，我努力让自己快乐。
　　“陌上赏花，宜缓缓归”是一种人生，“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也是一种。或动或静，都无限美好。

（2011年1月25日总第791-792期/画像：蒙蒙 编辑：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