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一代男第四章
井原西鹤
著
施 小 炜
译
雨湿衣袖终成好事
伞为媒人早恋龙阳
话说那世之介狡黠老成,只怕当得了俗谚所称的“十岁翁”了。原本便生就的一表人才,何况还心中暗动了龙阳之兴。那时节风行一种发式,唤作“下坂小八风”,系将鬓发修剪得短短的,却在头顶上高高地梳起一只髻子来。世之介也将发型梳作了这般模样,妖媚非常。心下暗忖,倘或有人见了前来称誉的,俺便主动相邀他则个。遂常存了一颗龙阳之心,从不曾怠懈过。岂知世人却皆以为他还止是个黄口孺子未谙风月,恰好似冰雪中守着株嫩梅一般,苦等那花开之日。
且说某一日,世之介去暗部山麓拜访一位相知。止见他又是拿着根粘竿撵得小鸟儿喳喳啼叫,又是张开天网,将黏胶涂抹在小矮竹上捉鸟儿,又或是给鸱鸺戴上红头巾挂在茅屋檐端僻静处作囮子,还踅进松、桂树荫里,钻入杂草丛中,东躲西藏,玩得不亦乐乎,犹嫌尚不尽兴。转回到山脚之下时,忽见阴云密布,竟下起了雨来。然则雨却不大,珠倾玉碎的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偏巧这一带连个避雨的树荫也无,止索由它淋湿了去,便展袖代笠,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了,只顾向前赶去。正担心身边随侍的家奴脸上那画出来的假胡须可会叫雨水淋落了去,一位隐居在这座山里的男子尾随而至,不声不响地伸手撑过一把伞来。世之介还以为天空骤然转晴了,扭头一望,口中称谢道:
“多劳费心了,委实愧不敢当。日后或当还有机会再拜见尊颜,可否请教大名?”
男子却并不接茬,只是递过来一双干净的草履,又自怀中取出了一套美轮美奂的梳头家伙,递给随侍的家人道:
“替你家主人把那蓬鬓梳理齐整了。”
当此之际,世之介心中之喜,用言语岂可曲尽哉。
须臾雨过天晴,挂在天际的彩虹也渐渐淡了下去。互道了许多销魂荡魄情意绵绵的话语后,世之介倾诉道: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倾心于小弟,叫小弟虚度了多少青春华年。小弟心想这皆是因为自己天生的不招人疼,恨死了自家这副臭皮囊。只今如此得晤兄台,实在也可说是一段奇缘了。还请兄台日后也不分彼此,垂爱小弟。”
那男子却答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在下并无分桃之好、断袖之癖。”
态度甚是简慢,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不免令人扫兴。世之介好不困惑,一头在心里暗暗恨道:这鸟汉子好不知趣,简直白活了这把年纪,你就老死牖下得啦!一头却在松荫里坐下,说道:
“好一个薄情的哥哥!虽则同是濡湿青衫的泪水,这番眼泪却又不同于方才的喜泪,今番乃是一腔柔情却不得回报的悲泪。听说那鸭长明(按鸭长明,约1155-1216,镰仓时代初期的歌人、随笔家。译者注)自比孔圣人,隐居在深山之中,曾几何时却也曾在门前戏过美童,灭熄了方丈里的油灯,因了爱欲而意马心猿。丰臣秀吉养子秀次的宠童、那有着闭月羞花之美貌的不破万作,在势田桥头把从秀次那里得来的兰麝香熏染到了某人的衣衫之上,这不也都是出于爱恋之心么?”
然那男子却充耳不闻。
似这般秋夜长谈之际,竟由娈童一方先自开口示爱传情,就好比俗谚里说的:“僧家反过来施舍檀家”,真真是倒置了本末。就连古时那个娈童白丝迷恋上和尚的哀婉故事(按指古书《镰仓物语》中所载少年白菊(一作白丝)恋上僧人的悲恋故事。译者注),与自家相比,竟也觉得不足挂齿了。便逼问道:
“倘是讨厌小弟,则也不妨直言相告。”
那男子兀自不依,到末了连面目也变得可憎了起来。少顷,男子说道:
“既如此,下次就去那个唤作中泽的庄子,在神社拜殿前相见了之后,再作打算。”
推三阻四地许下个不靠谱的后约,企图溜之乎也。世之介犹自恋恋不舍,扯住推开矮竹枝叶转身欲去的男子衣袖不放,说道:
“听人说昔时李节推先自去了风水洞,在那里等侯苏东坡。小弟的这颗心也与他是一样的呢。”
此时暮色逼临,世之介总不能够一直赖在那里不动,只得一步三回头,渐行渐远。
男子将此事告诉了厮守多年、之死靡他的娈童伴侣,岂知他那位龙阳君却说道:
“此等美事,只可一而不可再。哥哥皆因忘不下同小弟的情分,方才做出那般冷漠的举动来。小弟固然心喜,然则哥哥也未免太绝情了。怎么就舍得抛舍开他呢?”
据说他竟为了二人牵线搭桥,自己则退步抽身,悄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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