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怯怯彩缣传心曲 意绵绵素面诉春思
话说七月七日的七夕这日,循照习俗须清洗积垢藏污了整一年的灯笼罩子、油壶、书桌、砚台,于是乎就连平素澄澈如镜的清濑,也要变作污秽不堪的浊流了。
却说那淀川河(按淀川,以日本最大的淡水湖琵琶湖为源头,流经京都、大阪,汇入大阪湾,全长75公里。译者注)有一条支流,唤作芥川。那芥川河北岸上有一座金龙寺,传来声声暮钟。耳闻着这钟声,便让人思想起相传乃是后醍醐天皇的皇子恒良亲王八岁之时吟咏的御歌:“情切切,意深深。闻钟又日暮,更思君。”
那世之介也已长成八岁,该入小学(按小学,依周制,相对于大学,小学教授六艺初步,八岁入学。译者注)了。所幸此时他被送到了家居山崎镇的姨母府上,恰好有一个和尚,就住在从前宗鑑法师(按宗鑑,?-1540,室町时期的俳人,被称为俳谐(即俳句)之祖,后剃发为僧,就住在山崎,世称山崎宗鑑。下文一夜庵,便是他寄身的草庵。译者注)也曾住过的一夜庵里,写得一手泷本流(按泷本流,指号称“宽永三笔”之一、男山八幡宫别当泷本坊松花堂昭乘一派的书法。译者注)的好书法,便送他去那寺里做了弟子。
且说有一日,世之介央求师父写张字帖,便递上了纸去,说道:
“多劳师父。弟子想拜请师父写一封信。”
那法师闻得此话吃了一惊,问道:
“写便但写也无妨,可要写点甚么事情呢?”
世之介开口便道:
“贸然上书,固知失礼矣,然则骨鲠在喉,不得不言也。料卿已于余之眉眼之间合有所悟。二三日前,姨母大人昼寝时,余无意之间践断卿之线桄,然卿言全然不以为意。此乃当怒者而卿并无片言怒语,可知卿定有隐衷赐告。若果有,余当洗耳恭闻也。”
说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那师父也大惊失色,姑且依其所言写将了下来,至此便说道:
“已然没有纸了。”
世之介又央求道:
“那就拜请师父在空白之处加上几句附言。”
信中的遣词用语尽管殊觉不类,却又不得一笑弃之,就另外写了张伊吕波字帖,令他将去摹写习字。
夕阳落山,四周天色转暗时分,家人来接世之介回府。秋风乍起,其势甚猛,榨油机声吱嘎作响,与捣衣的木砧声混杂成一片,听来煞是喧嚣。姨母府中,众使女每正一同在撤卸绷晒绸衣用的竹撑子。只听一位使女问道:
“这袭美丽的爱恋染衣自然是小姐平日穿的了,可这件腰间画着瞿麦花图案的栀子色衣衫,又是谁人的呢?”
另一人答道:“那是世之介少爷的寝衣。”
一个刚来府上才一年的使女便毛手毛脚地胡乱叠起,大声道:
“既是那般,原该用京城里的水来洗衣才是呀。”
此话偏巧被世之介听见了,他便说道:
“有劳各位姐姐亲手洗这脏东西,委实心中惭愧。可那谚语里不是也说 ‘出门靠情分,处世看诚心’么?”
那使女羞愧满面无言以对,抛下了一句“少爷恕罪”,便欲逃身离去。
世之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叮嘱道:
“把这封信交给小坂姐姐。”
使女不知就里,便依言将鸿书传递了进去。然而那位小姐却莫名所以,满脸飞红,连那莺燕娇声都变得粗声粗气起来:
“是哪位大爷叫你送来的?”
好歹抚慰停当了,做母亲的拿过那封信来一看,不必分说,便认出了正是那位和尚师父的笔迹。虽说言词幼稚文句生硬,心中暗想断不可掉以轻心,遂将那分明无罪的,也认作了可疑之人。那和尚师父本想就此事细细地做一番辩解,又怕反而更成了引火烧身之势,还在举棋不定之际,这世道原本就是专爱议论别人家闲言碎语的,于是乎曾几何时,竟闹成了个流言蜚语扑天飞的局面。
待到世之介向姨母倾吐了一腔情愫,坦白道:那恋慕小坂姐姐的,其实就是小可。至此姨母方才明白,本来还止道他乳臭未干,熟料他居然已心存如此念头。心下暗忖道:赶明日速将这一桩事体告知家妹,好叫京城里的诸位也大笑它一场。一张脸上却山不显水不露。小坂虽是自家亲生女儿,却也心知其相貌平平,原本只想找一个相应的人家嫁出去了事的,如今却在心中暗忖,只消年龄相称,便与了世之介做媳妇,倒也不妨。心里盘来算去,嘴上却不言不语。此后留神观望,益发见他狡黠早熟。
可怜那法师因此一事而无端蒙受了不白之冤,尝叹道:
“世上之事,只消是那不合道理的,便是人家央求于你,也断不可心犯糊涂,为他人代笔作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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