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虚像的妻子们

——论村上春树《替我开车》（四）

 施 小 炜

四、有男人的女人与没有男人的女人

　　然而作为文本的文学作品，似乎往往会超越作者的意志、逸脱于作者的意图之外而自行其道。这篇小说也不例外。

　　如果说家福是“没有女人的男人”，那么他的妻子当然就是“有男人的女人”了。不单是“有男人”，而且还有不止一个男人，亦即应当说，她是个“有男人们的女人”。

　　只是，与不止一个男人保持性关系对于她来说是否算的上幸福，则在小说里未作半点说明，因而作为读者，我们无从断言。再者，她为何定要与丈夫以外的男性保持性关系？她究竟为这些男性身上的什么东西所吸引？妻子从来不曾向家福明言过，而家福也因为终于未能质询妻子故而不得而知，作为读者我们亦无由得知，真相始终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妻子死后，家福曾经致力于解明谜团。

　　　　「僕は理解したかったんだよ。どうしてうちの奥さんがその男と寝ることになったのか、なぜその男と寝なくてはならなかったのか」

“我很想搞清楚的。我太太干嘛要跟那家伙上床？干嘛非得跟那家伙上床不可？”

——同前。P40

　　然而他始终未能究明原委，真相仍旧深藏在迷雾之中。

　　　  「しかし奥さんがどうしてその人（高槻。施注）とセックスしたのか、どうしてその人でなくてはならなかったのか、家福さんにはそれがまだつかめないんですね？」

「ああ、つかめていないと思う。そいつはまだ僕の中に疑問符つきで残っている」

“不过您太太干嘛要跟那个人（高摫。施注）做爱？干嘛非得是那个人不可？家福先生您还没搞明白么？”

“啊。我想我还没搞明白。这玩艺儿仍旧带着问号，留在我心里呢。”

——同前。P60

　　　　「何故そんななんでもない男に心を惹かれ、抱かれなくてはならなかったのか、そのことが今でも棘のように心に刺さっている」

        “为啥会被这种不值一提的男人所吸引，跟他上床睡觉？这个疑问就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头。”

——同前。P61

针对这一疑问，年龄尽管年轻了许多却同为女性的司机美沙希开导他说：

　　　　「奥さんはその人（高槻。施注）に、心なんて惹かれていなかったんじゃないですか。（中略）だから寝たんです。（中略）女の人にはそういうところがあるんです。（中略）そういうのって、病のようなものなんです、家福さん。考えてどうなるものでもありません。」

        “您太太只怕根本就没有被那个人（高摫。施注）吸引过吧。（中略）所以才跟他睡觉。（中略）女人身上就是有这种东西。（中略）这东西吧，就像病一样哦，家福先生。想也没什么用。”

——同前。P61－62

    美沙希的判断是否正解无从验证，但此言指出了所谓并不伴随“爱情”的性关系的存在——当然，这种情况是发生在女性（家福妻）身上；男性，例如高槻，却与之相反，好像倒是对对方怀着满腔的“爱情”，甚至在家福太太死后也不曾消退。无独有偶，这位美沙希以及其母，二人都与家福太太正相反，可谓是“没有男人的女人”。

　　　「お父さんは？」

　　　「どこにいるかも知りません。私（みさき。施注）が八歳のときに家を出て、それから一度も会っていません。連絡もありません」

      “令尊呢？”

      “我甚至不晓得他人在何处。他在我（美沙希。施注）八岁时离家出走，打那以后就一次也没见过。也没有联系。”

——同前。P38

    就是说，美沙希的父亲抛妻弃子，不知所终，于是美沙希的母亲在女儿八岁时失去了丈夫，从此以后直至女儿长到十七岁的九年间，一直是个“没有男人的女人”，并最终死于醉酒驾车。而女儿美沙希据说也“没有朋友”（同前。P38），自然也是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了。至少作品中不曾写到过“有”。

    而且这位母亲看来似乎始终摆脱不了对于遗弃自己的男人的依恋。

　　「そのこと（父が家出したこと。施注）で母はずっと私を責めていました」

　　「どうして？」

　　「私は一人っ子だったんです。私がもっと可愛いきれいな女の子だったら、父は家を出ていなかったはずだ。母はいつもそう言っていました。私が生まれつき醜いから、捨てていったんだって」

“为了这件事（父亲离家出走一事。施注），母亲一直责怪我。”

“为什么？”

“我是独生子。母亲一直说，要是我长得再可爱、再漂亮些，父亲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就因为我生来就长得丑，所以父亲才抛弃我们的。”

——同前。P38

    未能抛却对丈夫执念的这位女性，也许可以说与家福太太恰好形成了对极，被塑造成了具现不伴随性行为的“爱情”（抑或说“执念”）的人物。

    如是，作品呈现出这样一幅构图：其所描绘的三位女性中，一个（家福太太）是“有男人的女人”，两个（美沙希与其母亲）是“没有男人的女人”。

    顺便再说说作品中的男性。除却发挥了桥梁作用的大场（他可谓“一过性”的角色，一旦完成了串连起正副两条线的大任，便再无出头露面的机会了），家福也罢高摫也罢，都被塑造为“拘泥于伴随爱情的性生活”的、“有爱的男人”。

　　家福は彼女（妻。施注）を愛していた。最初に会ったときから（彼は二十九歳だった）強く心を惹かれたし、妻が死ぬまで（彼は四十九歳になっていた）気持ちは変わらなかった。結婚している間、妻以外の女と寝たことは一度もない。そういう機会もなくはなかったが、特にそうしたいという気持ちは起きなかった。

    家福深爱着她（妻子。施注）。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二十九岁），就深深被她吸引，直至妻子去世（他四十九岁），始终不渝。结婚期间，从未与妻以外的女人上过一次床。这样的机会倒也并非没有，然而他却不曾心生此意。

——同前。P30

　　バーの静かなボックス席で、モルト?ウィスキーのグラスを傾けながら、家福はひとつ理解できたことがあった。それは高槻が今でも自分の妻に心を強く惹かれているらしいということだった。彼女が死んだことは、その肉体が焼かれて骨と灰だけにってしまったという事実は、高槻にはまだうまく飲み込めていないようだった。その気持ちは家福にも理解できた。妻の思い出話をしながら、高槻は時折うっすらと目に涙を浮かべそうになった。

在酒吧安静的雅座里，一面倾杯痛饮纯麦芽威士忌，家福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高摫似乎至今仍被自己的妻子深深吸引着。她已然死去这件事，其肉体被烧成了骨灰这一事实，高摫似乎尚不能安然接受。这心情家福也能理解。追忆着妻子的往事，高摫眼眶中时而会隐约地闪烁着泪光。

——同前。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