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多葛小说家

                       施小炜

颠覆“艺术家”的形像

    这大约可以说是日本人的共识：村上春树彻底颠覆了“作家”在他们心目中的形像。批评家川本三郎就曾从如下几个方面总结了村上的“颠覆”：首先，此君异常勤奋，黎明即起不睡懒觉；严于律己，每日按时伏案写作；坚持运动锻炼身体；从不会去银座的夜总会之类纵酒作乐；几乎不与业界人士及同行交往；只爱太太一人；而且还严守截稿日期！

    不再是放浪形骸外醉眼向世间的阮籍刘伶，不再是醉令高力士脱靴、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太白，也不再是风流不羁视丑闻为勋章的王尔德、愤世嫉俗赞美恶之华的波德莱尔，甚至不再是因朦胧恍惚的不安而自杀的芥川龙之介、放荡无行世称无赖派的太宰治。一句话：作家不再是天才奔放我行我素的“艺术家”了，他和你我一样，只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一介市民而已。也许我们不妨说。是村上让日本的读者也让作家自己抛弃了一个过了时的幻觉，还原了一个当代小说家应有的真实形象。

    不宁唯是，村上的严于律己，令人不禁要联想起一个词儿来：斯多葛派。不折不扣，他简直就是一个斯多葛小说家，我以为。而他几十年日日不断坚持跑步的跑者生涯，便堪为一例明证。

“奔跑”的文化意义

    日本人的热爱奔跑，每每让我这个曾经热爱过乒乓球篮球和足球、如今却仅限于通过电视转播欣赏别人参战的体育爱好者惊愕不已。日本主办而为国际田联所公认的国际马拉松大赛究竟有几种，我不知其详，但好像东京、福冈、名古屋每年都要举办一次，似乎还有一个北海道半程马拉松也颇著名。这么说吧：休息日斜躺在家里的榻榻米上，漫不经意地打开电视一瞧，往往你就会看见一群身穿各种颜色背心短裤的选手们，默默地、面无表情地正在你追我赶。这类长跑赛事的转播，各大电视台都乐此不疲，似乎总能保证一个令人满意的收视率。

    奔跑固然是各类体育运动的基础，然而其本身作为一种运动项目，恐怕是最最缺少游戏性的了。至少在我，丝毫不觉得长跑有什么“好玩”之处。然而就是这朴素、单调、坚忍的长跑，却是日本民族的至爱。从中我以为似可看到这个民族的精神底蕴。他们还酷爱一种叫做“驿传”的长跑接力比赛，我觉得更能体现出日本的民族精神。新年伊始，许多日本民众都要一睹为快的，就是每年由“日本电视”实况转播的“箱根驿传”，20个经过选拔进入决赛的大学各派10名选手，每人分跑一区，或5公里或10公里不等，在1月2日从东京大手町出发，分5区跑至神奈川县的箱根，再于次日原路跑回。沿途还可见到许多不满足于电视观战的热心支持者。

    朴实无华却永远向前的奔跑者，是不是可以视为日本民族的形象呢？

“跑者”的文字

    选择了堪谓是“国民体育”的长跑作为其锻炼身体保持体力之手段而终生不渝的村上，尽管每每有论者论及乃至强调他的“非日本”因素，我们却仿佛看到了他那典型的“日本人”性。仅仅是透过奔跑，似乎也足以将村上与日本文化紧密地相连为一。而一部关于奔跑与跑者自身的文字，也如同奔跑这一朴实无华的运动一般，铅华洗净素淡平白。

    奔跑，不独是小说家村上春树的生活方式，恐怕更是他的文体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