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新安晚报》记者问
1、
翻译《无比芜杂的心绪》和《眠》距离《1Q84》已近三年,感受有何不同?此次翻译也是应出版社之邀吗,两部书的翻译工作是同时进行的吗?
《无比芜杂的心绪》是杂文随笔集,收录的是村上自出道以来写下而未曾收进单行本的随笔;而《眠》则是发表于1989年的旧作,曾收入短篇小说集《电视人》中,此次配上德国画家创作的版画单独成册出版,村上对文字也做了些调整,而且书做的非常精美,我以为是绝好的收藏品。
此次亦系受托翻译。先译《心绪》,后译的《眠》。
2、 您能简单介绍一下两部作品并谈谈对它们的评价吗?您更偏爱随笔还是小说?
《心绪》由十个部分构成,可以说从不同角度全方位地向我们展示了村上春树的内心世界。因为是随笔,故与小说相比,虚构的成分远为稀薄,尽管我们不能以为随笔所传达出的村上形象就是百分之百的村上,但毕竟比透过小说理解村上要直接得多。喜欢村上的人,不妨一读。希望了解日本文化的人,不妨一读。当此际,觉得有必要了解日本的人,不妨一读。
《眠》虽是发表于1989年的旧作,但作为一本书,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新书”。这么说,有两大理由。其一是,这次系首次推出单行本;其次,这次出版,村上对文字做了改动,可以说不再是原先的旧作了。
村上本人在后记中也曾提及,这部《眠》是在他经历了两年创作瓶颈之后的爆发,是他重归小说家跑道的标志性作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偏爱小说还是随笔?此问难答。因二者我都爱。非得做一割舍不可的话,我还是选小说吧。
3、
藤井省三先生提到,女性小说《眠》恰好跟莫言的《怀抱鲜花的女人》同时代发表,二者都提到《安娜·卡列尼娜》,您认为这是否只是巧合?
从二人事先并未做过沟通这一点来看,大概应当说是不谋而合。不过,这一事实说明了两位作家的知识储备与欣赏趣味似乎大有相通之处。
4、 您跟村上本人私下有交流吗,您最欣赏他作品里的什么特质?
我与他没有任何私人交流。
能将深刻的思想与批判不露痕迹地融进可读性极强的叙事方式中,从而牢牢吸引住不同层次的读者,这种坚定与柔韧的融合,我很喜欢。
5、 以您在日本留学、执教多年的经验,村上在日本文学界和中国文学界的定位有何不同?
在日本文学界,村上有些另类,但无疑是处于领跑地位的大师、巨匠,是日本文学(可能还不止文学)在世界上的一张纯金名片,对于这一点,业界内外都有着共通认识。就是说,对于他的伟大,大家拥有共识,尽管伟大并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关心他。
在我们中国,对他的认识可能存在不同层次,但好像基本上都承认他是位“大”作家。与日本大致相似吧。
6、
村上的作品在中国普及度相对较高,这是否与其作品中充满很多中国元素有关联?看村上的作品甚至成为小资或是更高雅的标志,这是一种曲解吗?
的确,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中的四个主要人物中有一个就是中国人“杰”,他经营的酒吧就是故事的重要舞台;第一个短篇小说集书名就叫做《去中国的慢船》。此后的作品中中国、中国人也经常登场,无疑构成了村上春树在当代日本小说家中醒目的特色。不过,我们中国读者欣赏他,恐怕并非仅仅出于这样的理由。
止庵先生告诫我,对“小资”要正确认识。如今我更愿意相信这种“高雅”是对知性、睿智憧憬的体现。
7、 您曾说您是否定文学翻译论者,但这又有市场需求。您怎样处理原著和译著之间的关系,最大程度精确传达作家的意图呢?
是的,我仍然认为“文学”是不可翻译的,能翻译的只是“事实”。同时我认为“文学”有翻译的必要,不过,与其说这种需要是“市场需求”,我宁肯相信是出自人类对精神追求的需要。
能够如此意识到文学翻译的局限性,我想一个译者就不至于忘乎所以,过分夸大译者的作用,误以为译文应当,并且可以,超越原著。
关于翻译,有个被人们说了多年的准则,“信达雅”。我的一位朋友,他也是日本文学的翻译家,曾经说“信”是“准入门槛”。做不到这一点,最好改行别做翻译。
因此,译文应当尽力准确地传达出原文的意义,已经是理所当然,不言自明的事了。翻译时我所追求的是——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努力尝试再现原文的形态、结构。须知,原文已经足够美了,无须再做过度化妆。
8、 村上的作品,之前林少华翻译了很多,您跟他的最大区别在什么地方?介意大家把你们二人的译著做对比吗?
这话说了得罪人,不过既然已经说过,把人都得罪过了——其实本意倒也并非有意要得罪人,更不知道还会得罪那许多不相干的人。这些人如丧考妣的失落与震怒,令人讶异——覆水难收,索性就再说一遍:区别之处,也许在于精准度吧。
对比我不介意,毋宁欢迎。不过我在提出看法时,列举了具体的实例,自以为言之有据。希望大家都能如此,欢迎理性的分析比较,拒绝非理性的情绪失控。
9、
翻译不仅费脑子,也伤身体,听说之前翻译《1Q84》时腰疼发作很痛苦,这次的翻译有没有遇到特别难的时候,不论是脑力还是体力,怎么去客服的?
我的腰痛,原因椎间盘脱出,头次发作是在1990年,当时日本医生告诉我这病痛将困扰我一辈子,不可逆转。以前每年总得发作两次以上,然而自上次发作以来,这两年竟然不曾再发过。莫非好了?倘如此自是万幸,可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这次则不管在体力上还是脑力上,应该说均未遭遇特别困难。现在困扰我的,是时间不太够。
10、
村上最新长篇小说《没有色彩的多崎造和他的巡礼之年》将于下月12日在日本发售。这部书的书名很长,读者很好奇它的内容,也对中译本的译者人选感兴趣。您对该书有所了解吗?如果有机会,您会翻译该书吗?
抱歉,我同诸位一样,只是个普通读者,尚未获得任何与该书内容相关的信息,除却书名,一无所知。
读者关心中译者,表明了对村上小说的关注之深。作为相关者,我替作者高兴——此话是否僭越了?
如果能有机会为优秀外国文学的介绍普及贡献绵薄,我自然乐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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