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午，没有一些儿风丝，一轮西斜的太阳，懒懒的照在地上，它没有了夏日的鲜活和骄气，只是有了一点渐渐老了的矜持和淡泊，它漠然的低头向下俯瞰，蹒跚的脚步逐渐远去，象一位独行的老人。

靠近东墙的墙根下，卧着一头老母牛，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享受着这一天中最后的余晖，弯弯的只剩不多粗糙的牛角，象半截枯萎的老玉米垂下来扎进一丛乱蓬蓬的卷曲的黄毛里，两条耳朵象柄插在头上的短刀，在犄角后边转来转去，虽然速度很缓慢，可是它却还能听到周围发出的一些声响，它把自己的两条腿紧紧的压在身下，不时的抬起身来变换一下姿势，从鼻孔里喘出一口粗气象一声闷雷。

它静静的趴伏在地上，半闭微睁的双眼里含着两泡污浊的水，顺着眼角向下缓缓流淌，它的嘴一刻不停的咀嚼着，把反刍上来的到嘴里的草料用力来回磨擦，再把它们费力地送回胃里，口角的粘液顺着唇边流下来，长长的连地上都堆起了白沫。

一个下午它就这样独自反复作着这几个动作，街道上静悄悄的很少有人走动，偶尔有一只猫轻轻从它身边走过去，它只是用眼角瞄一下，又在不停的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老牛不知自己出生在哪一年，今年多少岁了，它只记得自己出生时，是在一个野外，它的母亲还在地里耕作，忽然间就不行了，后来就生下了它，它刚出生只是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跪爬，身上包裹了一层肠衣，它依稀记得就是现在这位主人用一件衣服把它包起来，和母亲一起回的家，那时主人还年轻，它的母亲仍然年轻，从出生的那一刻，到回到家来，母亲就一直叫着，不让自己离开它半步，并且是长长的粗糙舌头在它身上用力的一遍一遍的舔着，随着身上污血逐渐褪去，它自己也感到浑身有了劲，不一会儿，竟可以自己站立着跑动了。

以后的几天里，它只是不停地钻进母亲的胯下，去寻找乳头，它知道从那下垂的乳头里可以吸吮出很多的奶汁，它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到吃奶，每次它不懂事的用没长角的头向上顶撞奶头时，那里边竟象开了闸门的水渠一样，总可以源源不断的往下流淌，一个奶头吸完了，它可以用同样办法把另一个奶头撞开，每逢这时，母亲的脸上总挂着一种安祥，虽然有时被它顶撞的身子有些抖动。

它就这样跟随母亲过了好长一段时期，每次母亲下地的时候，总不愿带它一起去，它就调皮的叫着，母亲也在低声从鼻孔里回应，有时天晚了还不见母亲回来，它就向母亲临走的方向高声的喊几声，这时往往它可以隐约听到母亲在遥远的地方回应，这让它非常高兴，等母亲拉车回家的时候，它可以飞快地迎上去，母亲也快步向它走来，这时的母亲已忘掉了一天的劳累。

它渐渐的长大，渐渐的感到了无聊，这时它就去找差不多一起出生的小伙伴，它和小黑、小花们一齐共同在一块玩耍，有时玩得高兴，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回家，是母亲的召唤提醒了它，要不然就是现在的主人，手里提着一根小棍把它赶回来，它这时感到很委屈。

又过了不长时间，忽然有一天它看到主人手里提着一根绳子，象拴母亲的一模一样，它感到很恐惧，最后终于被主人捉住了，从此以后，母亲再下地时，车辕的旁边就多了一头小黄牛，那就是现在的它，它只恍惚听到主人说：以后慢慢让它学着上套，又过了约摸半年功夫，它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上套。

它记得第一次上套的时候，它竭力和主人周旋着，就是不肯进入到那主人是给它已经准备好的绳套里，在被主人暴打了不知几顿之后，他明白了，挣扎是徒老的，最后它无奈的听从了主人的一切，从此以后，它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随着主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概两年以后，它第一次当上了妈妈，它的母亲也被牛贩子给买走了，临走的那天，母亲与它与主人一家都有些依依不舍，它至今还记得母亲走时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眼珠子要从眶里滚出来，它不停地叫着，恐惧的两只耳朵甩来甩去，全身微微抖动，尾巴象鞭子一样抽打，最后还是被一伙人连拥带推上了一辆囚笼一样的三马车，到了车上，扭头看着它走了很远，仍可听到母亲的悲叫声。

它第一次当妈妈，觉得很新奇，也很幸福，它从它的母亲学来了一切更象是一种继承，它象它的母亲对待它一样，它把自己女儿身上的脐带血舔拭的一干二净，任凭女儿用头使劲冲撞它的乳房，它不但不觉疼，反而还有一种惬意的享受。

女儿们被它一只只养大，又被主人一只只牵去卖掉，不知都却了哪里，一共这辈子生了几个儿女，它没记住，只知道主人直劲对看它的人赞不绝口，就因为这个原因，也许主人就没把它卖掉，只是不见了它的儿女。

它的温顺使它充满了对主人的忠诚，每次主人来牵动缰绳的时候，它都明白了主人的意图，这让自己少挨了不少打和怒声责骂，回到家来，主人用细细的草拌上可口的料面，碰上主人高兴的时候，还总是隔三差五的用快要光秃的扫帚把子替它清刷身上的灰土和草屑，它舒适的伸展着腰肢，每当这时，它的心里很觉得感恩。

而今，它已渐渐老了，腿脚远不如前几年那样俐索，不过性情却更加温训，好在主人也渐渐老了，不再要求它象年轻时那样壮实，只要能合主人的意就行了，反正它也用不着主人对它更大的褒奖。

终于，远处鸡舍的一声鸡鸣打断了老牛的沉思，把它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残阳把最后的温暖洒在身上，它舒适的又伸展了一下腰身，一只小黑狗顺着墙根向它这边的方向跑过来，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又垂下头去，小狗走近了，又从它趴伏的身边走过去，它动都没动，就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它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它只是想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天最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