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国现代作家群体中,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有着众多的不同。全国政协委员35年的历程,他几乎所有的提案都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中国社会的文明和进步有关。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执着地致力于中国古村落的保护,那正是中国开始大规模城市、城镇改造的历史路口。冯骥才开始了对古城、古村落保护和抢救的奔走疾呼。
在明星汇聚的文艺界别26组,每天讨论会后,冯骥才都是第一个走出来,接受媒体的“围堵”和发问,对所有问题的回答简练精致。
能够专访到冯骥才是不容易的,或者说,这是一次“抢”来的专访。两天时间,见缝插针的三次对话,冯骥才对中国文化现象、中国文化的传承和自己的政协工作历程袒露心声。
关于文化保护
“中国近十年有90余万个村庄消失,平均每天消失200多个,而剩下的那些村落,驻守的大多是老人,守候着千年传统的余脉。”冯骥才曾引用官方数据,呼吁古村落保护刻不容缓。
新文化:您曾对文化产业化的提法有过质疑。您怎么看文化、产业、产业化的关系?
冯骥才:文化产业是20世纪由西方人在工业化的背景下提出来的,它是用大规模的复制性的生态,以一部分文化为资源的一种产业,这个产业有一部分文化可以作为产业资源,还有一部分无法作为产业资源,比如文学。文化产业是一个名词,而产业化的“化”就把文化产业变成动词了,把不能进入产业的也进入产业了,比如说文化遗产。文化遗产是要被敬重的,保持原真的,不能大量复制的,不能成为商品,文化产业同时要注意担负文化责任,文化还是以社会效益为主的。
新文化:您对于古村落付出的努力自然是因为文化,但是,一旦这些古村落获得认定,是不是会变成地方GDP的数据来源之一?
冯骥才:如果(古村落)开展旅游了,旅游有了效益,自然就有GDP,这是可以的,但不能为了追求GDP的数字而过分扩大旅游。开展旅游的前提是不能破坏它,从旅游的角度,越保持原真性,越保持原来的历史的财富,旅游的价值越高,可持续性越长。在西方来讲,往往一个地方开展了旅游,是限制数量的。我们去米兰看“最后的晚餐”,需要提前预约,你要走一个通道,一般是30人左右,先进入第一个通道,等前面的人走净了,才能进入第二通道。那里不会为了挣钱,让人全都进去,因为那样的话,里边的温度会高,二氧化碳、湿度会高,对于壁画是一个破坏。这里面要有一个限制,不能盲目追求效益最大化。
新文化:有什么办法吗?
冯骥才:我有过很多提案。包括今年也有这样的提案,就是国家要有一个批准机制,如果确定文化遗产,要开展旅游,第一个要提出申请,严格规划和保护的规划是一体的,由国家相关部门、专家实地勘察审核认为合理,国家批准后建立监督机制,一旦超越界限,可以警告,如果构成破坏,就可以取消传统村落的名义。
新文化:您在2013年的提案里,呼吁各地政府不要建庙。也曾对此提出批评,叫它们假古董。还有一个问题是,有些地方拆掉真正老的有历史的东西,再去建一些做旧的东西,您是否见到过这样的情况?怎么看这样的问题?
冯骥才:当然看到过,那就更可怕了。它是表演出来的、不是真实的。历史本真的东西最有魅力,仿造的东西失去了本身的价值,我坚决反对在历史建筑群里做一些假的放进去。
新文化:这种问题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冯骥才:这里面有个问题,它不是说把旧的拆掉之后马上就建新的,当时拆的时候是认为旧的没用,拆了;等过些日子,认为历史原来能够赚钱,原来的没有了,它又做一个假的。它是两个时期,拆也是为了钱,建也是为了钱。拆的时候觉得,这地方盖个新房子才好呢,等拆掉后看,哎呦,原来一个历史街区比一堆新房子还能赚钱,那就干脆做一个假的街区,因为真的已经没有了。现在很多历史街区都是这样。都是仿古建筑,有什么吸引力?没有任何历史的积淀和意义。
新文化:还有一个方面,近些年,各地的5A级景区、申遗项目越来越多,对这些景区和申遗项目,您如何评价?
冯骥才:我觉得都是一个问题,都是为了钱,一切为了钱是没有希望的。文化的主要意义不是为了(创造金钱),我们之所以要有文化(事业)的目的是为了育人的,为了人们的修养、为了人们的情操,为了社会的文明,并不是拿它赚钱的,这是很简单的事。
关于文化传承
对于中国文化的关注,冯骥才看到了传统文化的遗失,也看到了社会角落里的迷失,对于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他有过更长远的思考。
新文化:您的一份提案我个人特别感兴趣,就是有关国家的大文化战略,如何解读您的这个建议?
冯骥才:国家大文化战略是从宏观角度看。国家在考虑这个问题,有关部门也发了一个文件,关于实施传统文化的弘扬发展实施的意见。大文化的发展是整个国家的一个方略。
新文化:在您的这份提案里,提到了文化金字塔式的战略,有一个重要的标尺,就是这个时代必须要有艺术的代表,塔尖上的艺术代表。您认为现在中国有塔尖上的艺术代表吗?什么样的人能够称为大师?
冯骥才:我觉得各个领域都有一些非常杰出的、有贡献的艺术家,他们有一些作品都是当代的经典,有很多这样的作家艺术家,这样的人就是当代站在塔尖的人。我不能评价谁是这样的人,应该由公众和历史去评判。
新文化:每年中国有1000多部小说等文艺作品,但真正被市场和世界认可的作品却不多。您怎么看?
冯骥才:一个历史时期能够留下来的作品总是少数,我们古代有四大名著,但历史留下来的何止四大名著?好的作品有很多。
新文化:这两年,各地关于全民阅读的声音和反应越来越大,好像人们已经对于手机和阅读之间的矛盾有了一些共识?
冯骥才:我们现在的人已经越来越离不开手机,
因为手机的功能越来越大,越来越人性化。我也离不开手机,如果手机忘带了,好像忘了重要的事,和世界没关系了。实际上,人还要拿出一点时间去读书,去进行网络之外的修养,到剧场看一个话剧,听一场音乐会,和你在网络上听到的、看到的,还是不一样的。人还要有一个体验的过程和感受。我有一个观点,我在大学做文化的教育,我老跟学生说,文化的学习一半是来自于体验,因为文化是心灵的东西,在特殊的文化、艺术的情境里,内心是受到感染的。现在网络的东西,更大的问题都是功利性的文化,消费性的内容不要求多深刻,不要求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它就是给你一时的感官快感和刺激,它很吸引你,但你永远不会走到更高更深的地方去,也不会走到更广的地方去,永远在一个不断地被刺激的(世界里),这对一个人的成长是有影响的。可是没有办法,因为现在的网络太发达了,当然也有一些年轻人很注意文化素养,但更多年轻人是在网络的文化氛围里长大的,习惯了这样一种接受文化的方式了,确实让人苦恼。
新文化: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您在政协35年,知识分子为国家发展,为社会进步建言献策,您有什么感受?
冯骥才:知识分子要提出我们的看法,跟政府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让社会变得更好。有的时候官员要更多注意现实问题,知识分子看得可能更长远一点,角度不同看法不同,政协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可以把意见提出来,甚至可以提出批评,我在政协35年,没有见过一个政协委员提出一个尖锐的批评讨来麻烦。
新文化特派北京记者 李季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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