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老爷清晨起床,照例是呷哺了口昨晚的残茶漱了漱口,哈哈的用舌绕了绕口腔对着窗外的玉兰树枝喷去,飞溅的水花喷得叶子涮涮的着响,丫鬟拿着长衫马褂站在身旁伺候着,八老爷漱完嘴,习惯性的伸出左手臂套着左手袖,右手端着茶盅伸向窗棂下的圆形桌上,茶盅刚放下,丫鬟快捷的套上右手袖,八老爷耸了耸肩膀,抖了抖袖子,右手从袖笼子攥出来理了理八字胡须,丫鬟立在面前端着一块镶花金边铜镜对着八老爷宽大的脸颊,八老爷用食指中指向嘴角两边又理了理八字胡,板着一孔不苟言笑威严的脸走向屋外的巷道。
穿巷走到堂屋,戴上绸帽,提着精致镶银的文明棍,跨出下码头自己豪华私宅公馆的大门。他用文明棍顺手敲了敲大门两侧门楣狰狞的大石狮,像是在告诉石狮子自己马上就要去巡街去了。
牛二忙忙的,收拾着八老爷巡街随身需要携带的物品,嘴里吆喝一声,袁八老爷巡街啰!声音宏亮,穿透力尖虚,紧跟八老爷后面,街道两旁的行人垂手低头立在街边,嘴里嘟嘟囔囔着:八老爷早上好。八老爷边走边点头和善的回应道:好!好!仍然板着那张不苟言笑严肃的脸孔,向着上码头方向悠悠闲闲的走去。
过了上三步,下三步的川祖庙石梯,从川祖庙里传出慢慢悠悠的木鱼声,庙里烧香的烛香烟气从鼻息下飘过,八老爷吞了吞口水吸了吸烟烛味,打了一个喷嚏,顺手把文明棍挂在左胳膊上,用右手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扇了扇袭来的浓浓的烟味。牛二赶紧快赶几步,跑到袁八老爷前面,继续吆喝着:八老爷巡街啰!
再过去十几米就是禹王庙,禹王庙里供奉着古镇历朝历代驾船海难死亡的洋渡先民和洪水淹没古镇受灾死亡的乡贤牌位,大禹治水,专治水患,同治年间,八老爷出资投了大股白银整修了禹王庙。庙宇朝着滚滚长江,从自家屋宅侧巷几百步石梯修到了河街的月亮坝直至长江。八老爷杵着文明棍指了指侧巷示意牛二下河街,牛二立在巷口等八老爷过来,提高嗓门:八老爷巡河街来了啰!还在河街和巷子里的行人听见牛二嗓门,手足无措慌慌忙忙紧跑几步有的上了正街,有的又折回河街,低着头静候八老爷从身边走过,细声的嘟噜八老爷巡河街呀,八老爷和善的嗯嗯回应两声侧身入了巷子,文明棍杵到石梯上发出铿锵的木质声,回荡在直直阴深的巷子里。
牛二下到巷子下出口,仰望着八老爷拖着长衫子的尾布扫着石梯一步一步下来,胸前的长辫子一甩一甩的摆动,晃悠得八老爷眼花,牛二见状,又穿回几步,欲要去搀扶八老爷,八老爷摆了摆文明棍,示意不要人携扶,自己能行。
八老爷刚入河街街口与月亮坝分路的三叉路口,见月亮坝那棵麻柳树上的鸟窝驮在树枝杈上,鸟儿在麻柳树和芭蕉林里翡翠绿阔叶下叽叽喳喳的欢呼雀跃,满多的喜鹊迎接着自己,心情顿喜,情绪为之一下激昂,用文明棍朝天空舞动数下,嘴角上扬,嘻嘻的笑出声来,牛二很少见过八老爷的笑声和笑容,也傻了眼,呆呆的望着八老爷,八老爷示意牛二过来,牛二胆怯的不敢靠近,八老爷用手轻轻招了招,又伸进衣包里掏着什么,突然掏出几块白花花的光洋,笑嘻嘻的对牛二说:老爷我今天高兴,鸟儿也来凑热闹,来,牛二,拿去。牛二见状呆着的脸乐得合不拢嘴,连声感谢八老爷的赏赐。八老爷嘣脆的默数着把洋钱一个一个放到牛二手心里,立马收验起笑容,仍板着威严冷峻的酷脸朝河街一步一步的走去,身背后的月亮坝仍是喜鹊喳喳,热闹非凡。牛二捧着刚得到的几块洋钱更得意洋洋的紧跟在八老爷身背后面,好像空气中也堆满了笑容,欢快的吆喝声更加甜润悦耳动听。
八老爷还未巡完河街,大儿子德强和二儿子少强已候在秦云世三老爷刚出资新建的南华宫偏坝边,三棵大槐树档住夏日赤热的骄阳,德强踱着方步,望着刚过槐树的父亲如似想喊又不敢喊,生怕又遭来父亲不悦和一阵责骂,少强高呼着:牛二你们快点呀。八老爷知是两个儿子有事,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少强也不好意思直接催父亲,只好等着任由他们缓步走来,刚近偏坝围栏,八老爷哼哼两声: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急慌慌的,有何事呀?德强皱眉怯生生低着头回答道:父亲,姚氏刚刚生了。话还未完,八老爷又问:又生个什么呀?仍板着不苟言笑的面孔,少强接着稍大一些声音半畏半惧的说道:嫂子生了个侄子,八老爷仍板着脸,冷冷淡淡的说了声嗯,停了一瞬又言,我说刚才喜鹊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家里增口添丁,喜事!喜事!姚氏这是二胎罢?头胎芝兰是女,这胎刚好遇木是男,缝孝字辈,倒着就是木兰,那就赐他孝木罢,如何?德强和少强连忙堆着笑容,夸赞父亲取的好名字,齐声谢过父亲。八老爷说完,仍板着一脸严肃的面孔,悠闲自得的继续着自己巡街的伟业,牛二更提高了八度嗓子:八老爷巡街袁家新添男丁啰!声音透过长江江水回荡在河对岸八老爷的祖茔善广桐梓园老家的山谷中和自家广艮茂盛的土地上,南华宫黄葛树上的喜鹊与河边粗大的垂柳喜迎着喷薄日出的朝阳映红了下码头的河岸和江浪,八老爷依然板着脸,杵着文明棍缓步的出了河街,朝家门走去。
卓炳章新近老是遇到一些烦心事,候在离袁公馆不远的布庄,见到八老爷慢慢悠悠的巡街,正想给八老爷说说,八老爷也许早已习惯乡里的纠葛,猜到卓炳章会找他,向卓炳章点点头,虎着的脸随眼神在卓炳章微笑的脸上游移,卓炳章心虚,怯懦的说,八老爷财神庙的事您老人家知道噻,卓国民,陈关胜他们不是不来请示您老人家,有意要冒犯您八老爷,是他们不懂规矩,我听说后狠狠臭骂了他们,他们也知道错了,您就愿谅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人,八老爷爱理不理的,嘴里吐出几句孔夫子的仁义礼智信格言,教育卓炳章要讲规矩,打会首修财神庙为乡里增佛缘是好事,但是不能欺负老实人,袁德普也是个读孔孟书的读书人,侄孙袁孝清也不是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糊弄。八老爷丢下几句场面话,软硬兼施,分寸有度,既有尊严又有气度。卓炳章频频点头,像鸡啄米似的连声认错,头上的瓜皮帽突然滑落到了地下,慌忙去接也未接住,牛二也迅速伸手去接也没接到。八老爷见卓炳章牛二滑稽的酸像,哼哼两声,望了望牛二,板着个冷面孔,杵着文明棍就进了袁公馆,迎面传来的是内室里一个新生婴儿呱呱的啼哭声,八老爷听见这哭声,渐渐还是禁不住添丁增口的喜悦,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乡民朱敦云提供,时年八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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