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16)
(2024-10-08 1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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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下 酒
路来森
父亲喜欢喝点酒,每次喝酒的时候,他总会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哎,用什么下酒呢?”
父亲说的“下酒”,其实是指“下酒物”,换句话说,就是“酒肴”。
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朋友相聚,酒肴自是丰富得不得了;可过去不同,手中缺钱,酒肴就难求丰富,有点“下酒物”,就不错了。
记得父亲喝酒时,实在没有下酒的菜肴了,就顺手捧一捧生花生,堆在眼前的桌面上;一边剥花生,一边饮酒。那时候的白酒都是高度酒,喝酒从来不用杯子,一般都是用酒盅,乡下人习惯于称之为“豆皮盅”,极言其小。花生,是带壳的。父亲手中,“波波波”地响着,一粒粒的花生,就从壳中剥出来了;眼睛连看也不用看,顺手一扔,扔进口中,随即端起酒盅,“滋溜”一声,一盅酒就进肚了。
一顿酒,要喝很长时间;那情状,颇有几分逸人的潇洒。
多年之后,我明白:父亲的喝酒,其实,更享受的是那个喝酒的过程,和过程中洋溢的那份闲适和悠然。
确然。真正会喝酒的人,喝酒不是为了求醉;喝酒,似乎是为了寻找一种更好的生命状态。所以,喝酒,就不会过分计较酒肴,只要是能下酒就好。仿佛,“下酒物”越简单,才越能表达出一份生命的情味。
丰子恺在《吃酒》一文中,写一位酒友,每次吃酒,只需三四只自己垂钓的河虾就好。“他也叫一斤酒,却不叫菜,取出瓶子来,用吊丝缚住了这三四只虾,拿到酒保烫酒的开水里去一浸,不久取出,虾已变成红色了。他向酒保要一小碟酱油,就用虾下酒。”看着这个过程,丰子恺最后说:“一只虾要吃很久,由此可见此人是个酒徒。”
而我,每次读这段文字,却从来都不认为丰子恺的这位酒友是一名酒徒;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位酒友,真是一位懂得生活的人:他懂得享受生活中细节的美好,他用自己的细节行为,构建自己生命中那份缓慢的节奏,从而让生命充满情趣,让生命彰显出一份简单的风雅。
当然,如今,经济条件好了,对于会喝酒的人来说,不仅在享受下酒物,似乎,更重视享受下酒的那个过程了。
香港作家,也是美食家蔡澜,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自己享受下酒的过程:“把一个小火炉放在桌上,上面架一片洗得干干净净的破屋瓦,买一斤蚬子,用牙刷擦得雪亮,再浸两三小时盐水让它们将老泥吐出。最后悠然摆上一颗,微火中烤熟,‘噗’的一声,壳子打开,里面鲜肉肥甜,吃下,再来一口老酒,你我畅谈至天亮。”
真是有声有色,香味扑鼻。“火炉”和“破瓦”,仿佛还洋溢着思古之幽情。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喝酒,想来必得是“慢”,一切,都在缓缓中进行,动作行为慢,享受的心情也急不得;相对的朋友,必然是能够默然心许,灵犀相通的知己;情也融融,意也融融,神仙生活亦不过如此。
这样的下酒,表达的是一份生活的精致;在这样的喝酒过程中,下酒,更像是生命味道的一种载体,“得鱼忘筌”才是真谛所在。
“哎,用什么下酒呢?”如今,每次与朋友聚饮,我总会想到父亲从前嘟囔的这句话。
觉得,在昔日那贫穷的日子里,父亲却仍然能于“下酒”中,获得一份简单的生活享受,也算是高人、雅人了。
知道:生命的真情味,无处不在;只要你学会寻找。(xawb2018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