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谈(11)
(2023-07-15 22: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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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乡下食香
我到乡下去,朋友在家里摆了桌子,请我吃饭,他讪讪地说,“呵呵,大老远地来,乡下没有什么好吃的。”说着话,朋友转到屋后的围墙上去摘丝瓜。丝瓜碧绿碧绿的,丁丁当当,一根根挂着。摘丝瓜时,他看见路边的一丛乱藤蔓上,缀着一嘟噜、一嘟噜浅褐色的小圆果。一看,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山药豆,就一颗一颗地摘,摘回去,先煮了一道好喝的山药豆茶。院子里跑着几只鸭,鸭屁股下,刚丢下两只蛋,淡青色、热乎乎的。在锅台上一磕一碰,打在一只花碗里,搅碎、放入葱花,搁在饭锅内蒸,涨熟的蛋虚虚松松,一调羹送到嘴里,软嫩香鲜。
在镇上,我见有人从船上搬来一口黝黑的大锅,在河边支一个灶,灶底添入干柴,往大锅里舀入带有植物清香的河水。锅盖捂得严严实实,猛火在锅底传热,水汽冲击,花藕在锅里,“啪啪”乱响,藕段和锅都微微地颤动起来。周围则围着许多食客。
三伏天,长江边上进入了一年最热的季节。乡下人喜欢喝糁儿粥,粥在咕噜咕噜沸腾时,将大麦磨研的糁儿,下入锅中。煮开后,并不急于吃,而是置放在水中,让它慢慢地自然凉,待到冰凉时,喝糁儿粥就成为了酷暑里的清凉享受。这时候,粥薄如水,清亮得能够照见人的脸,一边喝粥,一边看天。
下雨天,摘篱笆墙上的紫葛叶最妙。紫葛叶,绿莹莹的,筋络清晰,一寸一寸地掐,掐回去用清水一冲,爆炒。或者做紫葛叶豆腐汤,微漾的汤色,宛若翡翠白玉。在古代,紫葛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落葵。汉乐府诗中,“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说的就是紫葛叶。炎夏在乡下喝紫葛叶汤,似有清凉古意。
农人坐在天井里,一颗接一颗地吮螺蛳。剪好的螺蛳,用花椒、八角,“哗啦、哗啦——”爆炒,入酱油、镇江香醋、绍兴黄酒,水煮。吮螺蛳是需要耐心的,先要挺胸凸肚,运足中气,然后嘬起嘴,“嗤溜嗤溜”地吸,才能品尝到原汁原味的乡野美味。
有一次,在苏北水乡,见一根竹竿上,晃晃悠悠地吊着半网兜的麻虾。湿漉漉的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滴,像钟摆一样缓慢,水珠落在竹竿下的一片树叶上,沙沙作响,与网兜里的活麻虾,上下呼应,有丰子恺漫画的神韵。麻虾,芝麻大的虾,皮薄质软,几近透明。乡下人喜欢扛着一张网,慢悠悠地下河捞虾,待收获半网兜麻虾之后,再慢悠悠上岸。做麻虾酱,要先洗净小麻虾,将水沥干,再用盐、酒腌匀,放坛密封,再放到阳光下晒。麻虾酱佐泡饭,其味鲜美无比。
说到乡间的鲜,不由就想到少年时乡下姨妈家的“酱鲜豆”。每年秋后,姨妈将那些收获的黄豆放在竹匾里,摆在太阳底下翻晒,再将它们放在一只坛内闷酿,便做成了润黄的酱鲜豆。
在徽州,一个名叫柿木肽的山上,我旅途上的早餐,是在山坡一户人家悬空的小楼上吃的。剁碎腌制的山辣椒有点咸,咸中有一丝辣,带出一道鲜;泉水煮的粥,我一气吃了三碗。
乡下似乎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但又好像遍地都是好吃的,随手拈来。(文: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