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池残荷

立冬乍过的一个和暖日子，我慕名去拜访渭河岸上的一片银杏林，却在林边的一片荷塘畔伫立良久。

仄仄的小径上，只有我一个人独对残荷。弥望的是高高低低竖立的荷梗，矛戟一样凌乱地扎在浑浊的水塘中。荷梗顶稍空荡荡的，只有几枝弯折后垂挂着一团干枯皱缩的荷叶，那赭黄的色泽，宛如高僧历经风雨侵蚀的袈裟。看不见花朵，也没有莲蓬，连一点枯干的痕迹都没有。近处的水面上，密密地覆盖着一层叶片小而圆的水藻，这一抹青绿，将满池荷梗与零星荷叶映衬得更加萧索了。

夏天，我和家人曾多次观赏渭水北岸连片的荷塘。那时节，荷梗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多么秀挺，通过茎秆催动花朵和叶片的力多么强劲！风来，几滴清露在硕大的叶掌上滴溜溜旋转。未绽的蓓蕾尖上透着晕红，常引得蜻蜓前来小憩。满塘荷花，单瓣的、重瓣的，嫩白的、鲜红的，像多声部的乐曲在水面上奏鸣，又像一盏盏佛光闪闪的慧灯，照亮轮回中的漫漫旅程。更有与翠叶一并擎起的莲蓬，每一只都裹着好多珍珠样的莲子，那微苦而芳醇的滋味，与人间烟火十分相似。

美丽的风景是从何时开始衰微的？一阵飒飒秋风，抑或一次暮晚飞霜？所有的绚烂终趋于平淡，所有的喧哗总止于静谧，尘埃终需落定，一切都将返璞归真。这一池初冬的荷塘，尽管繁华不再，然而残荷听雨，声声都是清韵，何况水下还悄悄藏着壮硕的莲藕，不久就要在阳光里展现它们白嫩嫩的藕节。若一节未折囫囵挖出来，还有可能用作娶亲的礼物，缠上红布条，与盒身通红的西凤酒一起，郑重地送到新娘家中。

归途中再次穿过村庄，在挂满灿亮的玉米穗的房檐下，有老人悠闲地抽着旱烟晒太阳，不禁想起那深深打动我的诗句：“一缕阳光/犁过他的额头。”一茎枯干的荷梗也犁过我的心，能够将这道沟坎磨平的，恐怕只有不舍昼夜默默流淌的时光。（文：郝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