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宫野把工藤黑羽等人送至门口，转身之际犹豫了几秒，回头叫住已经发动起兰博基尼的纪然。

“什么都不要和对方谈，合约缓签，等我消息。”

纪然推上车门磨蹭着脚步，匆匆挂掉电话后才大步朝志保走过来，手机揣回口袋，黑发在院子的照明灯下泛着光泽，笑容浅淡。

“Jean’s？”

宫野伸手搭在纪然手臂上，把对方拉到玄关站住，随意简洁地顺口一问。

“嗯，我计划要收购的波音股份，似乎有人想先下手为强。”

明人不说暗话，何况志保的信息网绝对比自己还要通畅专业，她现在是恨不得把每个牵扯到赤井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摆在眼皮底下，更不要说自己是要负责送赤井出境的那一个——

“放心，生意少做一笔不会要命，我清楚。”

纪然嘴角的弧度深了几分，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语气习惯性地带着讽刺般的尖锐，虽然原本只是调侃。

“你想要波音的股权？”

宫野沉默了一会儿，用一个简短的问句把话题绕了回去，看着纪然爽快地点了头，心里便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种不成熟的猜想：想动波音的股权并不容易，要隐蔽地避开国会和五角大楼的耳目。而要劝说现有股权人出让股权，就很容易触动特工系统敏感的神经，上次西雅图的任务就是典型。

那么，可供收购的股权，从何而来。

“从谁手里收购。”

语句里质问的意味不难分辨，纪然仍旧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沉了沉：说她和宫野是发小并不过分，彼此的心思猜个七八分也并不难，只是此时的宫野志保，并不能用常理去衡量。

纪然迷惑着，想不通自己收购波音这件事，有什么可让宫野忌惮的，只好折中地打了个马虎眼：

“商场上的事情，就不好多说了，志保你知道的，在商言商。”

 

 

宫野靠在门边，瞥了纪然一眼，湖蓝色眼底的情绪让对方不由一阵心悸。

在商言商这种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纪然蓦地缓过神儿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无声地深叹一口气，低眉敛目地静候“判决”。

“Gin是你带走的吗？”

信任有时候会像钻石般坚硬，但绝大多数时候是像玻璃般脆弱。纪然皱起眉，清楚地从宫野的问题里，听出了裂痕在玻璃上蔓延的窸窣声响。

“不是。”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明知道对方不会相信，却还是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毕竟过往和事实也没有给自己提供更好的选项。

“不过——”

纪然念头一转：“如果我可以，我当时会把Gin带走，至少那种情况，把像露水一样的重要证人握在自己手里，比任由他曝露在阳光下，要好得多。”

不让Gin被捕在短期内的确对赤井有益，但如此诚恳精明的辩词却没能赢得宫野一个较高的信任分。茶发女子转过身面朝纪然，澄澈如湖水的眼眸因漂浮的一层戒备，而大雾般深邃模糊。

“放走Gin，悬住赤井的案子，再拿赤井的性命和甘比诺家族做交易，换取对方手里的波音股份，甚至连成本都省了。”

志保一字一顿地咬着音节，沉敛冷静的声线随着脚步逼近纪然，迫使对方下意识后退，后腰抵在玄关的鞋柜上，匀长平稳的气息，不给对方任何反驳辩解的机会。

纪然惊愕地看着宫野，顾不上处在弱势的自己，万千情绪涌进血管，杂糅地堵在心脏某处，明知这控诉的罪名子虚乌有，竟然真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会亲手解决你。”

茶色的发丝磨蹭着黑色的，宫野歪过头附在纪然耳边，轻声呢喃一般并不狠戾的短短一句，硬是把极度紧张的纪然惊出一身冷汗。

“我不会的。”

从来没有过急于辩驳的经历的黑发女子，急急地答道。

“发誓。”

宫野屈肘撑在纪然后腰抵着的鞋柜柜面上，墨色和湖蓝色以极近的距离对峙着。黑发女子一怔，举起左手拇指轻扣小指，严肃地敛起讶异的神色：

“我发誓。”

这样，信任就可以再拼起来么？

从不相信上帝的宫野志保，竟然也学会拿誓言作心理安慰了。纪然眯着眼睛低下头，百感交集：

她爱赤井，到这种地步么？爱到连我也会怀疑了么？

爱到连无商不奸的常识也忘记了么？

 

 

志保看着对面男人放在桌上的双手，知道那手腕上隐约的红痕是铐子摩擦的结果，抿着唇把司法部上下挨个问候了一遍。

宫野少将的调令一下，司法部也只好乖乖交出了赤井秀一。但大家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背后却还有诸多FBI盯着，宫野心里闷了气恼不好发作，只好把赤井交给工藤等人，搁了酒杯往洗手间去。

纪然心里有病，慌慌地辞了眼前的应酬，不远不近地跟上宫野。偏转身时碰上赤井一个深邃的眼神，男人洞悉精明的神色更让纪然心下一紧，只得冲对方点点头，酒杯磕在桌边，淡金色的液体险些倒在自己身上。

赤井的眼睛追着黑发及腰的东方女子，唇角微勾。

“志保，我可以把你和赤井一起送出境。”

洗罢手的宫野循声抬头，镜子里身后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疲惫，精致的淡妆掩饰不了苍白的面色和浅淡的黑眼圈，平日里墨玉样的眸子也有些充血，大约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声音听起来醉哑。

“你打的什么算盘。”

宫野声线冷冽，转过身背靠光亮可鉴的黑色大理石洗漱台，未干的水滴顺着指尖落在地板上，矜持的态度陌生而客气。

“志保，从小到大我从没求过你，只是这次——”

纪然蓦地截住了话音，目光错过宫野的，看向对方背后的玻璃镜面：赤井秀一外套无袖薄羊毛衫，V字领口露出里侧黑色衬衣开了三枚的扣子，衬衣袖子随意往上拉着，一手端的杯子里摇晃了淡金色液体，修眉疏朗，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相对于纪然自己在镜子里疲倦的容颜，反而十分精神。

墨绿色的眸子，美得让纪然倒吸了一口气。

“这次怎么了？”

赤井打量着气氛诡异的纪然和宫野，步子稳重地在大理石洗漱台前站住，挨近宫野，转过身靠在台侧，余光流连在身边的女人身上。

刚刚气氛紧张的宫野与纪然，仍旧凭着多年的默契交换了个眼神：撤离计划当然是瞒着赤井的，在北非连防弹衣都能让给别人的王牌先生，要是知道宫野订了这么个可能连累大家的计划，是说什么也不可能乖乖配合的。

“这次求她放了我啊，你的萧郎来了，就别拘着我这个做妹妹的诉衷肠了，赶紧放我回去吧。”

纪然离开CIA已经将近六年了，心里却仍然很清楚这群人的厉害，只好在赤井面前硬着头皮把话头塞回给宫野，打着哈哈转身离开，顺便支走了拐角处负责监视的FBI。

赤井搁下酒杯，欠身揽住宫野的腰，揣度着女人的情绪没有仔细追究，把对方缓缓按进怀里。

——“萧郎”是什么意思。

——你听她一个中国人胡说八道。

 

 

席散，宫野和赤井上了白色保时捷，纪然微醺，兰博基尼的钥匙就被宫野嘱咐着交到了白马手里，工藤顺路送黑羽，各自离开。

白色保时捷高速行驶着，副驾驶座的宫野明显闷着一口气：FBI的几辆黑色公务车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磨人性子，难道等到了宫野宅，还要她自己开门把这群尾巴全迎进去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身侧女子声线有几分醉软，白马探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微醉的纪然会忽然伸手用力拉了方向盘，更没有想到一个娇小纤瘦的东方女子凤眸一眯，力道果决得出乎自己的预料。

兰博基尼大幅度打弯，白马惊愕之余本能地断断续续带着刹车，CIA良好的训练让他不至于手足无措。纪然倾身单手支在白马肩侧，无视男人的惊讶，眉目间的醉意一扫而空，镇定地打着方向。

赤井余光扫过后视镜，唇角浮出微微的笑意，宫野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后视镜里，香槟色的兰博基尼超车后高速摆过车头横在路中间，后面数辆FBI公务车不得已，紧急刹车后歪歪斜斜地陆续停了下来。

宫野玫瑰色的唇轻勾，看着后视镜里黑发蹁跹的纪然不失风度地扶了白马的手步下座驾，背影还带着醉酒的娇柔不胜，志保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对着无可奈何的FBI们精明狡猾地莞尔嫣然。

司法部的人说什么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得罪Jean’s，跟丢了赤井事小，冒犯了宫野和纪然，大家没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和Jean计较什么，她一个小姑娘。”

男人低沉的声线带着轻微的笑意，宫野知道赤井刚刚一见自己和纪然的情形就已经心如明镜，但总不能跟王牌先生解释说，是她们关于撤离计划有方向性的分歧吧。

赤井打开冰箱，眼底温暖的笑意却让宫野觉得浑身发麻：她越来越搞不懂赤井现在的态度，他甚至比平常还要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好像可能死在自己人枪下，可能失去自由的，根本就不是他赤井秀一。

她宫野志保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地绝望放弃么？

 

 

“她是小姑娘？这几年你见过Jean’s在她手里吃亏吗？”

宫野一转话锋，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把话头塞回给赤井。对方既不追问也不反驳，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拎出一个酒瓶，搁了两个简单的玻璃杯在桌上，淡金色的液体涌进杯子，泛出好看的色泽。

“还没喝够啊。”

志保接过赤井递来的杯子，犹豫着抿了一小口——她可不想明天要拖着一个宿醉疼痛的脑袋去执行任务，不过如果赤井喝醉了去狙击，没准儿他们的撤离计划实行起来会更加容易。

赤井举了举杯子，双唇微微沾湿却没有喝，淡金色液体在杯内晃荡着被放回桌面，男人肆无忌惮地伸手揽住身旁的志保，宫野举着杯子艰难地保持平衡，尽力不让酒液倾洒出来，任由赤井顺势带着她倒在沙发上。

“酒——”

双唇触碰到某个略显炙热的柔软前，最后发出的一句类似提醒的声音，志保本能地迎合这赤井的亲吻，却隐约觉得对方今天似乎急躁了一点。

宫野悬在沙发外端着酒杯的手臂随着意识的模糊渐渐倾斜，淡金色的酒液倾倒出来，顺着志保细白的指尖流向地板。赤井揽着女人的腰往外翻身，把对方推到沙发里侧，顺手握住志保手里摇摇欲坠的酒杯。

居家过日子果然要节省一些，杯子还是不要碎的好，更重要的是如果为脆生的一响损失掉一个吻，就太得不偿失了。

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志保虚软的手臂撑在两人身体之间，费力地推开明显想要赖着不动的男人。赤井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最后在女人的唇角轻舔了一下，才慢腾腾屈肘支起上半身，稳稳地揽着宫野的腰坐了起来。

“志保，SOG准备了几种狙击用枪，赤井要不要试试。”

电话那头的工藤对自己危险的处境浑然不知——宫野慵懒地蜷在男人怀里接起电话，某侦探极易识别的声线就一丝不落地进了赤井的耳朵，墨绿的眸子显示出几分罕见的不耐烦。

“明天到演习中心试，用CheyTac。”

工藤赶忙答应着挂上电话：对面忽然出现的男声是SOG都熟悉的低沉冷敛，然而自己仍然很没出息地后背冒汗。

这语气怎么好像恶狠狠的，难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