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确定自己的思维暂停了几秒，她举起右手，外科手套上血红的液体顺着手指留下来，滴落在无菌布上。

双膝长时间的跪坐，已经麻木得没有什么知觉了，无菌布上还堆积着从赤井身体里流出的血液，积成一小片，浸透志保膝盖处的长裤。

片段，大量的片段。

空袭时把自己护在身下的男人，颈动脉有力而律动，皮肤上略高的体温，淡淡的烟草味。

现在这个男人躺在自己面前，血压低到死亡边缘，脉搏难以触及，体温因为大量失血而下降，身上全是血腥味儿。

心脏附近的某些绞痛，和物理伤口或者心脏病无关。

赤井，秀一。

求你……

 

极度的压抑。

“脉搏恢复了。”

工藤不甘心地一手搭上赤井的手腕，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镇静而谨慎地判断道。

心脏似乎被这句话重击了一下。

宫野志保抬起头，伸手探向赤井的手，隔着沾血的医用手套，脉搏的触感清晰而有力，冲击着志保手指末端的神经。

和空袭时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同样的节奏。

很美丽。

“加快静脉输血速度，”宫野长出了一口气，“注意心跳情况和自主呼吸的恢复状况。”

希望，如同火焰的复燃，来得剧烈而意外。

“血压上升。”

“心跳也在恢复。”

还没有结束。

 

远处似乎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我们需要一家医院，”志保看向工藤，提出一个很难实现的要求，“三十分钟之内。”

就算止住了出血，赤井的出血量也已经太大了，志保理性地承认工藤说得很对。

他会死，即使自己修复了血管，除非有人输血给他。

在北非大漠深处的某个废弃掩体里，那血只能来自宫野志保。所以她必需先修复血管，在她因为过量抽血而昏迷之前。

嘈杂声接近了一些。

“水无？”Judy警觉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

“心跳还在恢复，”黑羽收回放在赤井左胸的听诊器，“我去外面看看。”

志保仰头看着输血袋，1200cc的血液，不断流进赤井的血管。

工藤握住志保正要伸向采血袋的手臂。

“你要换血给他吗，”工藤小声制止，“1200cc是极限了，再抽就要抢救你了。”

志保看着工藤，静默下交换着信息，长时间的团队经验让SOG有了这样的默契

——他是赤井秀一，who deserves it。

——你是宫野，生命是不能衡量或者等价的。

——他会死的，工藤，我不能看着他死。

——如果你死了，他不会活着，相信我。

 

宫野收回手。

“总之先试试修复静脉血管，”志保把血管钳交给工藤，“你来执钳，把持针器和线给我。”

 

走到门口的黑羽，忽然站住。

空气里某些味道在改变。

“快斗？”

工藤轻碰志保的左臂，示意她停下动作，微偏过头。

Gin。

志保感觉到身后强大的气压，把蚀骨的寒意压迫入体。

击掌声，脚步声。

Gin缓缓拍着手，走进掩体，被黑羽横伸出的手臂拦住。

“开腹手术，”Gin在黑羽身边站住，语气是惯常的戏谑，“Sherry主刀，SOG的诸位很有冒险精神啊。”

志保没有回头，小心地修补着静脉血管，神色专注。

就算伯莱塔抵在身上，自己也不会放手。

既然握住了手术刀，救人就是使命。何况躺在这里的人，是赤井秀一。

她的搭档，挚友……

Gin没有动作，抽出一支烟，点上。

 

“心脏室颤。”

Judy难以掩饰的慌张语气。

“我们没有除颤设备。”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志保瞪大眼睛，把持针器放在巾钳边，一把拿起听诊器，搭上赤井的左胸。

心脏室颤，快速而细弱的高频颤动——

死亡迫近的危险频率。

黑羽盯住Gin，双臂平直地展开，像是守护同伴的羽翼。

淡金色长发的男人安静地站着抽着烟，冷眼看着压抑紧张气氛下的场景，没有动手的意思。

“阿托品，1mg注射。”

志保对着似乎有些愣神儿的Judy喊。

Judy双手颤抖，针头歪斜着，难以穿透赤井的静脉。

工藤小心地把放下血管钳的末端，拿过Judy手里的针管，快速把药物推了进去。

Judy抬起赤井秀一的手臂，让药物可以更快地作用到心肌上。

志保跪坐在赤井身边，直起上半身，把身体的重量通过交叠的双手，一下下压在赤井的左胸上，一手扣住听诊器，汗水从鬓角流进脖子。记忆力的细节部分涌回大脑，让志保不寒而栗：

室颤的结果是心脏无排血，心音和脉搏消失，心、脑等器官和周围组织血液灌注停止，阿斯综合征发作和猝死。

临终前的室颤，一般很难逆转。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赤井。”

志保的略微嘶哑的声线，伴着沉重的喘息声，不怎么连贯。

“不可以死哦。你敢死掉的话，我回国之后，立刻把你那辆雪弗莱卖到废品回收站，把你的AWM全都拆掉卖废铁，然后炸掉你的房子，把你的照片卖给那群八卦的家伙……”

工藤看着志保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滑下来。

“You are my person ，Akai，my person。Stay with me，please……”

<你是我的挚友，赤井，挚友。别走，求你……>

声音被什么噎住，连抽泣声都难以发出。

工藤扶住因脱力而几乎倒下的志保，摸了摸赤井的紊乱无力的心跳。

“求你……”

志保把头埋进工藤怀里，后者的眼泪滴在她茶色的头发上。

“赤井秀一！”

 

Gin一把推开愣着流泪的黑羽快斗，走到赤井秀一身侧。

“Gin”

Judy掏出配枪，对准Gin的脑袋，神色紧张，双手却很稳定。

“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侮辱秀的！”

工藤看着Judy，作为FBI的遗孤，成为优秀的FBI女搜查官，她靠的并不是家族传统或者美丽的外表，而是像现在这样，面对Gin时，恐惧却稳定的能力。

当然，也许和赤井秀一有点关系。

志保喘着气，眼前一片漆黑，失血的感觉因为绝望而格外强烈。

Gin瞥一眼手持P226的Judy，用脚碾灭烟头，一手握拳。

骤然，狠狠地砸下去。

落在赤井秀一心脏的位置。

Judy惊愕得忘记扣动P226的扳机。

志保单手撑住地面，扭过身子。

工藤倒吸了一口气。

黑羽完全愣在原地，几乎失去行动力。

Gin的拳放在赤井胸口，没有移开。

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拳头击打躯体的声音。

 

7.412秒

Gin收回拳头，站起身，抽出烟，点燃，吐出朦胧的浅灰色雾气。

工藤立刻扑到赤井身边，去摸对方的心跳。

 

 “室颤解除了。”

工藤的声音，掺杂着惊讶戒备和喜悦，各种奇特情绪。

 

紧绷着的神经，忽然失去了紧绷的力量。

体力流失过多的宫野志保，瘫坐在地上，神情不是软弱。

Redemption。

<救赎>

工藤回到刚刚的位置，配合志保修补静脉血管的动作。

不，Gin不懂Redemption。

Trade

<交易>

志保仔细检查了不再出血的血管，娴熟地缝合了手术的创口。

不，trade是公平的，而Gin从来不相信公平。

Exchange。

<交换>

宫野最后在缝合的口子上贴上医用胶布，放下手里的持针器。

对，交换。

宫野志保取下口罩和医用帽，扶住工藤，艰难地站起来。

长时间的跪坐让膝盖僵硬而疼痛。

“说吧，Gin。”

Exchange。

Gin把烟咬在唇间，看着满身血污和沙尘的宫野志保——狼狈至极，却依然骄傲的科学家。

“你还有筹码吗？”

 

命运其实还可以更戏剧化一点。

“当然。”

宫野志保眼里的坚韧，富可敌国。

Sherry也许是等待给予的弱者，而宫野志保，会永远胜人一筹。

“APTX系列有一个严重缺陷，对组织，是致命的。”

宫野灰色制服的领口，美国国徽折射出耀眼的光。

“能完善的人，只有我。”

自信，锐气，傲骨，不可一世。

Gin看了一眼赤井秀一上方悬挂着的血浆，1200cc的血液，很快就要没有了。

“赤井秀一，对组织来说也是致命的。”

男人的声线阴冷，低沉，带着残忍的欢愉。

“Sherry，你知道，我从不做等价的交易。”

 

宫野看了一眼工藤，年轻的特工像是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准备杀人，或者逃命。

两双湖蓝色的眼睛对视一下，解读彼此的信息。

——不要冲动，工藤。

——他只有一个人，志保。

——Gin只有一个人，我们也赢不过他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赤井秀一，我们没有讲条件的立场。

——你还有筹码吗？

志保看着工藤的眼神，深邃的湖蓝色眼睛，抛给她一个和Gin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还有筹码吗？

 

“Gin，加上你。”

宫野志保的语气，仍然不容置疑。

“你的命加上APTX，换赤井秀一，Gin，你赚了。”

Gin吸了一口烟，微微低头，看着气焰张扬的宫野志保。

“体内的毒素，你也对付不了，不是吗？”

志保直视着墨绿色的眼睛。

“我是制造出APTX的科学家，你该不会迟钝到，以为我会用CIA常规的慢性毒去对付你吧。”

Gin嘴角上勾，不是笑。

深夜街道上那个绵长而带着浅淡酸甜味的吻，出现在回忆里，横冲直撞，一片狼藉。

“想活命就和我交换。”

志保话里带上了挑衅的意味，一样勾起嘴角，不是笑。

“否则就去给赤井秀一陪葬。”

Gin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不再因为害怕自己而躲闪。

甚至，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果决坚毅，就藏在湖蓝色的深处。

输了吗？

还没呢。

 

“成交了，Sherry。”

Gin打了个响指，出人意料得流露出傲慢的神态。

宫野志保交出口袋里的P226，取下领口的国徽，走在Gin身后。

几个急救打扮的人走进来，把赤井秀一抬上担架，看样子很专业。

“我带了doctor helicopter来。”

Gin吸一口烟，回应志保质询的眼神。

这么说，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Gin……

Judy扶起被击昏的水无怜奈，走在最后。

“志保。”

工藤挤过人群，拉住宫野的左臂。

宫野看一眼没有反应的Gin，回过头冲工藤微微一笑，眼里仍然是坚韧的自信。

——放心，结果会是最好的。

轻拍了工藤的手，转身离开。

最好的结果。工藤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自己追上担架，登上医疗直升机，想着。

博弈论中，游戏双方没有改动选择的动机，从而达到平衡，称为纳什平衡。

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是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真的存在吗？

 

“秀”

坐在直升机上，等待起飞的Judy，惊讶的声音。

赤井秀一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头，视线投向直升机未合上的舱门。

黑羽顺着赤井的视线看过去。

走在Gin身后的宫野志保，灰色的制服在沙漠里并不是很显眼，茶色的短发在风里翻飞着。

女人的背影，恬淡宁静，有种强大的意志力。

工藤最后坐上来，关上了直升机的舱门。

赤井秀一保持着刚刚的视角，没有移动。

直升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平稳地离开地面。

护士把氧气面罩罩在赤井口鼻上，连上各种仪器和管子。

“血压偏低，心跳60，血氧含量90……”

嘈杂的声音在赤井耳边蔓延开。

右手忽然温热了一下。

工藤新一握住赤井的右手，低头对墨绿色的瞳仁浅笑。

——相信志保，相信我们。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工藤俯身贴近赤井的耳朵。

“五角大楼的王牌，可不止你赤井秀一一个呐。”

赤井挑了挑眉毛，嘴角轻轻上勾。

是笑。

Since there is bond，there is beli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