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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春。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隆冬的阴影,路边的柳树却已长出了小小的新芽。更多尖锐的枯枝刺破了苍蓝色的天空,初春也依旧是冰天雪地。
街上的人们裹着棉衣,匆匆而过。偶尔说话的瞬间呼出的都是氤氲的白气,连鼻腔的气息都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但是所有人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笑容。
谁能想到,这样的太平盛世,在几十年前还被认为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现在,所有曾在夜晚的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民主和自由,终于到来了。
尽管,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为这个国家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那些没有墓碑的生命,还有谁会记得呢。
自建国之后,老九门的人也都在张启山的安排下,越来越低调。当然像陈皮阿四这种不听话的人,张启山也就没过多的花心思,随他去了。反正每次张启山见到陈皮的时候,都想踢他一脚。没了他倒是眼不见心不烦。
张启山战功赫赫,在当时的政府里也算是位高权重,想要保护老九门,并不算难事。只是介于张启山的身份,老九门的当家们确实也不经常聚在一起,和张启山走得比较近的就是二月红、齐铁嘴和解九爷。
这三个人自然都是极聪明的人,和张启山也都是多年的交情,如果要问有什么是不能够在这张大佛爷面前提起来的,问这三个人一准没错。
人活得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难免有些无能为力的过去。多年之后,那些过去看起来好像已无足轻重,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揭开那段记忆,依旧是鲜血盛放的模样。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在遥远而模糊中的过去,年轻坚毅的脸庞和炮火连天的街道互相重叠,编织成一场血淋淋的空欢喜。
齐铁嘴总是觉得佛爷的心思藏得极深,喜与悲,爱与恨,这些情绪在佛爷身上越来越少的出现。他以前认识的佛爷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是一副讨人厌的扑克脸,但是自己总能在他脸上看到挑眉或者抿嘴笑这样的小表情,从这些表情里就能隐隐推测佛爷的情绪和想法。
现在真的就是全面而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面无表情”。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佛爷变成了这般模样?
仔细想想,就是在日本人攻进长沙,佛爷率领国军血战两个月后不得不撤离的时候。那时候中了日本人的埋伏,佛爷自是全身而退,但是佛爷的夫人却永远地留在了长沙城,再也没能回到北平的家中。
大概就是在夫人过世之后,张大佛爷才渐渐变成今天这刀枪不入的模样。佛爷位高权重,一念之间能决定他人生死,这样的转变对于他来说并非不是好事,但是总是觉得佛爷,越来越寂寞。
佛爷的生辰到了,派副官给齐铁嘴、二月红和解九爷发了请帖,说要去家里小聚。
齐铁嘴自然欢喜,又可以去佛爷那里蹭吃蹭喝,佛爷那里的厨师是从长沙本地请来的,做长沙菜特别地道,佛爷经常说那个厨师做的有故人味道。齐铁嘴不太明白什么叫故人味道,问佛爷也只是得到了轻轻地摇头,齐铁嘴讨了没趣,只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我是不懂佛爷你的心思。”
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对着佛爷派来的副官说,“好的,张副官你去回佛爷我一定准时到。”站在面前的人又对齐铁嘴作了一揖,说了句要先走,转身离开。直到听到面前人的声音,齐铁嘴才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已经远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等四人落了座,老友相聚,自然免不了寒暄一番,直到佛爷制止了齐铁嘴无休止地问东问西,四个人总算能够安静地吃些东西。
这样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和对白,一瞬间把张启山拉回到十几年前的长沙。可是望着二爷眼角的皱纹,老八越发严重的风湿,解九爷一直在加厚的镜片,心里还是充满了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感慨。
岁月不宽宏。
齐铁嘴明显喝多了,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拉住二月红的胳膊,“二爷,为啥,”打了一个酒嗝,“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
二月红立马掐了齐铁嘴一下,而显然齐铁嘴醉得有点胡说八道,“二爷你掐我干啥!”视线飘忽着忽然停到张启山身后,一拍大腿,“对了!张副官呢,没有张副……”
以前他们在长沙聚会的时候,每一次张副官都在场。
话还没说完,齐铁嘴自己也忽然反应过来,立刻看向自顾自喝酒的张启山。张启山并没有看他,也仿佛并没有把齐铁嘴的话放在心上。
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佛爷面前提到张副官了。唯一的张副官。
而佛爷现在的表现得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张副官这个人,也好像从未失去他。几年前用自己的命换来张启山的命的那个张副官,似乎已经被佛爷慢慢地忘记了。他现在也有了新的副官,同样是张家人。
战时,每天都在死人。张启山的军队每一天都有人牺牲,要为每一个人难过吗?所以张启山只是亲手为张日山立了一块墓碑,“兄长亲立”。
反倒是一直和张副官接触比较多的齐铁嘴,在他的墓前失态痛哭,而张启山只是默默地盯着墓碑上张副官的照片,二十岁的张日山。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张日山。
张日山于1942年冬为国捐躯,时年未至28岁。
我保护得了天下人,却保护不了你。
齐铁嘴曾经为张启山这般薄情的反应和二月红私下吐槽过,当着张启山的面他自然是不敢的。
而二月红听了齐铁嘴的抱怨之后只是说,佛爷他心里很苦,但是他的身份和地位,是不许他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至于张副官,这大概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遗憾吧。
那一瞬间,齐铁嘴仿佛读懂了佛爷和二爷之间的多年的羁绊。二爷真的是懂佛爷的吧。
那天佛爷喝了很多酒,被二月红和解九爷拖到床上的时候都已经不省人事了,嘴里念念有词,齐铁嘴听不清是什么,在安顿好佛爷之后,凑到二月红跟前,说佛爷刚刚说什么了,“挚爱。”“原来是在想夫人啊。”
二月红有一瞬间的晃神,“是啊,佛爷的夫人。那时候就算牺牲了张副官,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有一件事情,二月红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在开国大典之后,张启山和二月红曾经有过一次长达一整夜的聊天。聊政治,聊老九门,聊未来,聊挚爱。那是二月红记忆里,张启山吐露真心最彻底地一次。这样真实的张启山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出现第二次,所以那天的张启山,二月红记得格外清楚。
直到聊到挚爱,张启山说尹新月自然好,“她待我用了这辈子的真心,这份感情,石头怕是也开出花了,所以我必须娶她,我也从未后悔娶她。只是……”
“只是什么?”
“还是有更担心失去的人吧。倒不是爱情,只是害怕失去。”
兜兜转转,张启山还是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把它永永远远埋葬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吧。
二月红也永远不会对张启山提起,张日山忌日那天,他是怎么喝得昏天黑地,又是怎么反复地念着张日山的名字。
而那一天,也是尹新月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