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吾《挽三哥》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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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李健吾《挽三哥》读后
洪砾漠
现在,有人缅怀中国现代和当代重要作家、文艺评论家、剧作家、翻译家、教育家、法国文学研究专家和《福楼拜评传》作者李健吾先生。我首先想起李健吾先生70多年前发表在上海《文汇报》的《世纪风》栏目的千字文《挽三哥》。
李健吾先生“挽”(悼念)的三哥就是巴金先生的三哥李尧林(1903—1945);《挽三哥》见报的时间是三哥1945年11月22日病逝后的第八天,即逝者的“二七”的头一天。
关于“三哥”,巴金先生1946年5月在上海撰写的文章《纪念我的哥哥》有一段平实而中肯的评价:
你做过十年的中学教员,不少的学生得过你的益处,他们常常带着敬爱谈起你,但是你自己却喜欢谦逊的平凡生活,始终不让人把你看作青年的导师。你像一根火柴,给一些人带来光与热,自己却卑微地毁去。你虽然默默无闻地过了一生,可是你并没有白活,你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悄悄地走了,你不愿意惊动别人,但是你却播下了爱的种子。再过四十年你的纪念也不会死的……①
《挽三哥》第一自然段写“三哥”离开人世的情景:
世界上少了一位君子人。“三哥”去了,静悄悄地,没有留下一句话,带着生的希望,就在小鸟迎着太阳唱起欢喜的歌曲的时候,辞别了我们这个永远在纷呶之中旋转的地球。去了也好,对于这样清贞自守的君子人,尘世真是太重了些,太浊了些,太窒息了些。②
《挽三哥》第二自然段追叙三哥简要的人生经历:
他并非不是斗士,我们一直把他看作《家》里面的觉民,随着三弟觉慧打出腐朽的世纪,独自,孤单单一个人,在燕京大学读书,在南开中学教书,以李林的笔名翻译外国的杰著,然后,神圣的抗战未了,流落在上海这个闹市,除去六七个朋友之外没有朋友,为良心,为民族,守着贫,读着书,做了一名隐士……③
《挽三哥》第三自然段交待了作者“我”与“三哥”的关系:
他是巴金的三哥,我们这些热情的喽罗,便也喊他“三哥”。 ④
《挽三哥》第四自然段重点追忆“三哥”人生最后“四五年”的生活状况:
他兄弟的几个朋友变成他的朋友。四五年来,不想多交朋友,有了钱只是在旧书铺为自己买书,为兄弟买书,更因为心性喜爱音乐,买旧乐片(古典的,著名的大曲),听工部局乐队演奏。没有人看见他在任何社交场合抛头露面……人是一天一天瘦了。朋友也一个一个全瘦了。聚在一起,大家握着一份报纸,从兴奋或者颓丧的消息推论战争的胜败。期限恐怕更要长了,压迫恐怕会要更走投无路了,最后一关最难过。做生意不会,煎熬的本领倒是有的。物质的享受减到零,一个原本瘦弱的身体越发瘦弱了,最后有一天,倒下来,躺在床上,发了好几个月的烧,他拒绝寻来的同情,以为肺痨不至于把他带往死亡。然而,精神敌不过物质,书生斗不过市侩,我们的“三哥”,由于营养不良终于去了。(抗战)胜利让他兴奋,他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能够利用长期的隐居好好儿工作,分分四弟的担负,减减四弟的心思。⑤
《挽三哥》第五、第六自然段高度评价三哥活着的人生意义: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个书生是我们几年以来看到的仅有的一位君子人,他不高傲,但是孤洁两个字送给他当之无愧,恐怕也就是只有他最最相宜。这真不易,太不易了。
听不到人籁,
自有你的天籁,
天那样蓝,
天那样高,
你干净的灵魂。⑥
李健吾在《挽三哥》一文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是他愤激时候的话,是他非常沉痛地惋惜“三哥”英年早逝的时候对黑暗的时代和社会(特别是横行霸道的市侩)的控诉。《挽三哥》只有千把个字,却字字玑珠、声声血泪,对“三哥”无限惋惜和哀悼,对时代和社会无情地抨击,言简意赅,感染力强。读过《挽三哥》,感觉作者李健吾将千言万语压缩,精减到极限,将悲愤的心情浓缩到一千字左右的小文章中,真是不容易,非有与死者“三哥”感同身受的经历的人是写不出来的。这里没有精神病患者常有的失语、记忆障碍、语言障碍。有的是大悲大痛,大智大勇,才能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
从1945年11月29日李健吾《挽三哥》在上海发表到韩石山著《李健吾传》1996年面世,刚好是五十年,应验了巴金先生关于“三哥”的话“再过四十年你的纪念也不会死的。”不仅对于“三哥”李尧林的纪念不会“死”,对于“三哥”的朋友李健吾(1906年8月17日—1982年11月24日)的纪念也在延续,这是中国文脉的延续。
注释:①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北京版,96页。②同上,83页。③同上,83页—84页。④同上,84页。⑤同上,84页—85页。⑥同上,85页。
2016年7月2日下午,起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