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蔡店河街上

——《砾漠先生还乡记》之九第23篇

洪砾漠

处在湖北罗田县与麻城市交界位置的蔡店河（乡）街道又是罗（田）胜（利）公路必经路段，常有汽车客运班车经过。然而，和过去相比，街道依然肮脏、狭窄。卖菜的、卖猪肉的、卖鱼的，卖日用百货的……摊点鳞次栉比，占去了一部分街道。送客的小面包车等车辆停在街边或桥边，又占去了一部街道……这种情景令我想起曾经在1980年代中期担任过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费孝通先生发表在《半月谈》杂志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小城镇，大问题。

2016年2月21日（农历丙申年正月十四日）早晨7时多，天空阴暗。天气阴冷。我乘车从木樨河到了大致南北走向的蔡店河主街。我站在街边候车（预备去蕲春县寻访胡风故居），忽然见到高中复读时期的同班同学田耀明。他也认得我，赶快从卖猪肉的木墩后面的一只木椅上站起来，和我握手，叙旧。1981年—1982年，我和田耀明在张家畈高中的高二（3）班同窗共读，1982年—1983年，我俩又在石蹬坳（通说作石头坳）乡境内的麻城四中的高中理科班复读（同窗）……他后来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考上省级中专学校，顶替了他父亲的职务，先后在张家畈、黄市乡（屈家畈）、蔡店河乡等地的食品组工作……今天早晨，我见到田耀明，猛然想起他在四中复读时期的事情：他十分欣赏鲁迅中篇小说《阿Q正传》里的阿Q的一句话：每天照例混到天黑。他将阿Q的这句话当作口头禅，时常挂在嘴边，有一点玩世不恭，得过且过、混日子、消磨时光的味道……田耀明如今已经从麻城市商务局下属单位张家畈食品组离休了（52岁时办理了离休手续），目前每个月有两千多块钱的工资；又在蔡店河街边摆摊子，卖新鲜猪肉、百货、蔬菜。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江苏省某地打工；女儿已经出阁了。我问他：“你是否记得鲁迅《阿Q正传》里的一句‘每天照例混到天黑’的话？”他回答：“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旧事大都忘记了。”

田耀明肉墩附近有一个熟食摊点，刀削面每碗4元……我买了两碗刀削面，算作早餐。

8时多，天空出了太阳。阳光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朦胧了。从街道南头来了一个身穿蓝色褂子的中年女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个疯子。她自言自语，拾起街边别人刚刚丢下的半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她吃完面条，将一次性纸质碗和筷子扔在脚边，吸起香烟。他蹲在街边，将一只手掌握着的六只气体打火机随便选一只，打燃起来，点燃一根香烟，旁若无人地从嘴里吐出一股又一股蓝色的烟雾……她相貌一点也不骇人，眉清目秀，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你们莫以为我是姣头亲房的妹妹就沾了姣头的好多光。嘿！姣头经常上电视节目，穿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吃香的，喝辣的，外出有小车，居着楼房小院，讲起话来念念有词，让许多人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了一句……你们哪里知道我日子过得苦啊！我是一个无作用的农村妇女，贱得还不如王三婆（方言，即雌牛）胯裆里一根×毛……儿子走远了，在外面买了楼房。儿子接我去住。我哪里有福气住高楼大厦？我舍不得丢下我家三大间青砖瓦顶房屋，在家过得自由自在的……女儿出嫁了，到意大利威尼斯去了……你们莫以为我沾了姣头的好多光。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沾着姣头的光。姣头回乡下比较少。她每次回来，都冇到我家来看看我这个穷老妹。她早把我这个穷老妹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姣头不是个正妆货，原来鼻头上常挂着清鼻滴水，邋遢死了……人家有福气啰！摇身一变，就当了××市副市长……

我想起台静农先生小说集《地之子》里有一篇《新坟》，其中的“四太太”是一个女疯子……眼前的这个女疯子极其像台静农先生笔下的“四太太”，也是自说自话的。

街边的人们告诉我：这个爱吃（吸）香烟的女疯子不讨人嫌弃，从来不乱喊乱叫……

有一个中年妇女说：她是不是××市原来的副市长×水姣的远房的妹妹？……×水姣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一个老头说：他不是的。

街上有个青年说：他原来是姣头的亲房的妹妹，婆家在三解元……发疯了以后，常常跑回来了。

又有一个中年男人辩驳地说：谁说的？她根本与姣头无亲无故……她的娘家在黄岗庙……

一个老太婆头发花白了，脸庞圆胖，福相得很，从自家的商店里走出来，辩解地说：“你的个哥好像不知道黄岗庙王家垸的人与我们蔡店河姓王的人原来是亲大房的事情？这个女疯子确确实实是姣头的远房老妹……”

人们争论得不厉害，也没有结果。

街边的人们“鉴赏”着女疯子吸香烟的神态……我想起周树人《祝福》里的女主人公祥林嫂晚期喜欢向别人唠叨她的儿子阿毛被狼吃了的故事……

8时24分，天空的阳光仍是朦胧的。一辆从胜利镇开往罗田县城的农村客运班车来了。我向街边的正在吸香烟的女疯子投去最后一瞥眼光，就上车了。车厢里的旅客占据了大部分座位。幸好还有空座位。我坐下来了……车子启动了。街边的女疯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2016年4月24日上午（阴天）8时—9时58分，起草

系列散文

砾漠先生还乡记

目 录

第1篇    夏国东与我相约木樨河

第2篇    余文友老师

第3篇    谒余子存墓

第4篇    余淑星老师

第5篇    怀念叔父余文质先生

第6篇    东河垸和郭家冲

第7篇    重上邓家山

第8篇    丁灼华故居、花坟山旧民居和长寿老人

第9篇    除夕遐思·砣儿哥

第10篇   柳家垸

第11篇   来发五爹（表尕公）和耍口姨爷

第12篇   夏福定伯母夏让梅舅娘·补锅匠

第13篇   耍林哥面面观

第14篇   同路人

第15篇   细山垸和大山垸

第16篇   密林深处有人家

第17篇   冯伯文伯伯在1990年

第18篇   邮亭寺·陈家畈旧事

第19篇   夏忠信（望映）老师访谈录

第20篇   母系亲戚琐记

第21篇   菊宜姐认为必文哥有天大的冤屈

第22篇   夜访涂晏学

第23篇   蔡店河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