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有人家

标签:
历史乡土情感 |
分类: 原创散文 |
散文
——《砾漠先生还乡记》之九第16篇
洪砾漠
2016年2月14日(农历丙申年正月初七日)中午12时16分,我已经在一个堂姐家里吃了午饭,和主人告辞,步行到萧家坳大垸(一口面积较大的水塘)西侧的公路边缘的百货、烟酒、副食兼营医药的商店,购买一瓶雪碧饮料(6元)、一包红砂糖(3元)、4小束打印过的火纸(纸钱、每束1元人民币)、1树(挂)短篇鞭炮(每树2元),用两只塑料薄膜袋装好,提在手上,往枫树坳走去。我想起沈从文笔下的枫树坳。
沈从文著长篇小说《长河》第二章《秋(动中有静)》有一段文字:辰河中部小口岸吕家坪,河下游约有四里一个小土坡上,名叫“枫树坳”,坳上有个滕姓祠堂。祠堂前后十几株老枫木树,叶子已被几个早上的严霜,镀上一片黄,一片红,一片紫。枫树下到处是这种彩色斑驳的美丽落叶。祠堂前枫树下有个摆小摊子的,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簸箕,簸箕中也是这种美丽的落叶。祠堂位置在山坳上,地点较高,向对河望去,但见千山草黄,起野火处有白烟如云……
我路过的枫树坳是一列大致南北走向的山岭的一段。坳上无祠堂,但有枫树数棵。站在坳上,向西可以俯视一条大河(即牌楼河),向东可以俯视一条公路(即滕家铺至罗田县城的公路)。我先从枫树坳东侧的山坡的水泥混凝土路上山。到了坳顶上,东西鸟瞰,感觉心胸开阔了许多,又感觉这里像原始森林一般,生出有“山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的隐居心理。这里村庄稀少,没有秦淮河两岸的灯红酒绿和歌妓声音……各种山鸟在树上鸣叫,或者在空中翱翔。它们多么自由自在啊!
枫树坳西侧的山路,无论大小,都是泥土路。坳东有水泥路,有白色小汽车和英田牌中型货运汽车停在村边路边,有人气。坳西却是另一个世界,泥土路,无人迹……
我的目的地是养父的亲房的侄女余菊芹(七荣)七姐和姐夫王与之七哥原来所在的山村抗家山。我过去都是从枫树坳下山西行到响水桥 ,再折转身往东北方向的山路走上山。这天,我见坳顶下方有一条一车道(机耕路)的泥土路往北方延伸,想走此路抄近路到抗家山区去。
不行!这条泥土路延长到一个山岭,翻过山岭到什么山村去了呢?我刚才听堂姐说,去抗家山应该从半山腰间的路走,走过一个沙垸的村庄,斜插到抗家山。
一车道的泥土路弯弯曲曲。路边有一个小山村,不见一个人影,也不见农村常有的牛羊狗猪鸡鸭猫鼠……旧宅门前有数级石条台阶,这种住宅式样很有典型性,我就用照相机拍了下来。
又翻过一个山岭。岭西全是秘密的松树林,夹杂着楠竹,可望见半山腰有一个村庄。有一个老头手拿着镰刀,肩扛一条匆担(两端有尖端的挑柴的扁担),往山上走。老头嘴里叼着一根短烟袋。烟袋的锅头里的烟叶仍在燃烧,可以看到烟火。一股浓烈的烟味向我飘过来。老头告诉我:山腰的村庄就是沙垸,再斜插过去就是抗家山。
我心想,再过100年后,这些山村也许无人居住,变成野兽和鸟雀们的乐园了。不是有的人想搞“农家乐”旅游么?这里没有城市和交通枢纽地带的噪音,没有港口城市的轮船汽笛声,没有杀人、放火、侦探和反侦探的斗争……多么安全、宁静的世界!我想起李白《江上吟》: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沙垸后面的山坡极其陡,松树等瘦长而密集。松针叶积存在坡上和路上非常厚,新叶覆盖着旧叶,一层又一层。这些情况在“文革”时期是不存在的,因为那时候农村很少有人出外打工,烧火做饭菜的木柴极其紧张,哪里有松叶积存在山坡上而任其腐烂掉的现象呢?我走到村头,见一个中年妇女挑着二只马桶往村后的斜上坡路走。我觉得这个村庄还是有人气息,立即拿起照相机将这村妇的身影拍照了。
沙垸里其实极其寂静。大约40年前,这山村里多半农户家里安装着有线广播,“湖北大鼓”等令群众喜闻乐听的节目时常传播在空中……
沙垸里有陈旧的瓦房,也有近年来新建的楼房,参差(cenci)不齐。不见牛羊猪狗鸡鸭等动物……貂灵(diaoling,一种四脚细身长尾巴的野生动物)伶俐地爬树,纵身跳跃得非常快速。我根本无法拍摄到貂灵的身影。村庄有一口中型面积的水塘,边缘的石岸上有几棵乔木,粉红的小花朵缀满枝头。正月初七日,这么早就开花的植物是什么树呢?李子树?
沙垸的西北方有小山路,转过山岭,又可见半山腰间有村庄。下山路也比较陡。密林深处的村庄就是抗家山,有一车道的机耕路(泥土路)通向枫树坳……
七哥王与之和七姐余菊芹原来没有生育儿女,将王与之的哥嫂的一个儿子王景春收养过来(俗说法叫“立儿子”)。景春哥和夫人总是称呼养父为四父(又作细父),称养母余菊芹为四娘(又作细娘),缘起于王与之在同胞兄弟中间排行第四位(老四)。我们称呼王与之为七哥,称余菊芹为七姐是按照养父的亲房的侄女的大小顺序来称呼的,七姐在堂姊妹中排行老七。六姐余荷荣(我养父总是说作六荣)、七姐、八姐余八荣都是我童年时期的邻居四母彭氏的亲生女儿。四母六十多岁了,儿子和芹(荷芹)早死了,儿媳妇沈姣姣改嫁到周家垸去了。孙子余品高还只有十几岁。祖孙俩靠四母的三个女儿和三个女婿接济过日子。八姐经常用小竹篮提着稻米、麦粉、植物油、蔬菜等物品送到四母家里。周围的农民总是夸奖四母的女儿们对四母有孝道。六姐的婆家在殷家园,七姐的婆家在抗家山,距离娘家的路程都在十里开外。中年时期的六姐、七姐回娘家的次数比邻近的八姐要少些。不过,六姐、七姐每次回娘家,总要带给我们小孩(我家三兄弟)一些粒粒糖和棒糖,令我们小孩吃得满口生香,念念不忘。那时候,粒粒糖是用花花绿绿小块纸包裹着,每颗2分钱;棒糖也是花纸包着,颗粒大些,要5分钱一颗。因此,我们每天早晨上学以前,见到站在四母家门口的六姐或七姐,总要问一声“吃早饭没有?”……六姐、七姐总是慈祥地如实回答了话,并嘱咐我们上学路上不要“懂”(方言,即玩)冷水,不要和伙伴们打架……四母年老力衰,走不得远路。六哥(商汉江和汉文兄弟的父亲)和七哥就用绳子将两根竹杆绑在一只中型大半圆圈式竹椅的两旁,前后各横绑着一条短竹扁担,像一只无篷盖的轿子,让四母坐在竹椅上;六哥和七哥抬着竹椅,将四母接到殷家园住一两个月,再接到抗家山住一两个月,然后又抬着圆圈椅子将四母送回茅屋垸……这样的女婿确实受到方圆几十里的人们赞扬。四母每次去女儿住,我们小孩子们尾随着圆圈椅子送出村庄。四母回来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们又蹦蹦跳跳地跟在圆圈椅子后面玩,表示欢迎四母回来了……
小时候,我根本没有到过殷家园和抗家山。我第一次到殷家园是1984年秋天(正是播种小麦的季节),为六姐送葬(主人家无人写包袱,就请我拿毛笔写包袱上的文字,通常将这活儿说作“号包袱”),在六哥家里住了一夜。六哥此时身体还好……我第一次到抗家山是1997年2月1日(农历腊月二十四日),七姐和七哥都在世,家里开办着饼子作坊,比较忙碌。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找四母、七哥、七姐的照片,以便写回忆童年生活方面的散文。四母辞世前,品界二哥请罗田县平湖乡籍贯的照相师傅小卢(女青年)来村庄,为四母、丁大嫂、佩郎大哥、王水嫂四嫂等老年人拍照片以便留作纪念。七哥和七姐一直将四母的照片保存下来了。四母的照片上:四母坐在一只旧圆圈竹椅上,头上扎着黑色洋纱巾(俗称包头巾),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胸前系着绣花抹衣,脚穿一双尖端的绣花的布鞋;双手搁在膝盖上,显得慈祥而又有福气的神态……1997年2月1日下午,四母的照片还在七哥和七姐的衣箱里;七哥和七姐拿给我看过。可惜,我当时没有照相机,无法翻拍照片……现在,我有了照相机,七哥、七姐过世了,王景春哥和夫人却没有留存着四母和七姐的照片。景春哥和夫人收藏得有七哥和儿孙们的合影照片,拿出来让我翻拍了一些照片。
下午,六十多岁的景春哥陪我到蛇形山岭的“七寸”部位——七哥和七姐的合冢墓地,烧火纸(纸钱),燃放鞭炮,给墓中人磕头。这算是我给七哥和七姐扫墓。景春哥的二个女儿已经出嫁;儿子王超27岁许,在武汉某小区买了住宅(房)。王超回家过年,这天走亲戚去了,没有和我会面。我过去和王超见过一面;王超个子不矮,健谈。
景春哥留我住一夜。我想到回乡时间比较紧张,需要访谈的人事太多,就在墓地和景春哥握手而别。我走了老远。景春哥还站在山岭上,叮嘱我说:“细舅,下次回乡,照旧来我家看看!”
密林深处的抗家山和殷家园,令我魂牵梦萦啊!
2016年4月15日上午10时——下午6时06分,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