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過去，思婕沒回到這鐵皮屋，許仔也沒再去市區獵捕像思婕這樣的女孩，許仔的繪畫技巧讓建商們都特地到鐵皮屋請他接案，但來的幾乎都是對岸淡水新市鎮的開發案，千篇一律，許仔根本不需要用心，卻也得把畫室的兼差給辭了才畫得完堆積到床邊的案子。雖然那兼差不是用來維生的，但真要離開時還是會遺憾，許仔喜歡有人真的在意美的事物，對談時深陷浩瀚宇宙的感覺，而不是像現在來去鐵皮屋的這些人，只會要求他把對岸的建案畫得如何豪華又幸福，有山有水、有天有地，讓每次交稿後的許仔握著手中的錢，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正走進他畫的世界裡。

  建案的老闆每次來都像洗腦般地問他，要不要為了自己的未來留一戶，讓他覺得藝術的追求已經到了終點，曾經在床單上的這個女孩，或許可以和他一起在淡水的小屋裡，度過每個熬夜趕稿的夜晚，看著清晨的陽光升起後，他鑽進被窩，對話也許是這樣的，「是你畫完了？還是因為想我？」「都是。」

  老闆身旁有個安靜的祕書，談到未婚夫時總是微笑著，每次跟著老闆來的時候，都會分享給許仔一個溫暖的願景。祕書說她的新家就在老闆推薦給他的那個單位的正下方，要他別擔心將來如果有小孩後會吵到他們，「老闆的用料很實在，樓上做什麼事樓下都聽不到的。」祕書的臉突然漲紅了起來。

  許仔打算再確認一下這套房的格局，摩托車停在還沒有警衛的警衛室門前。建案的圖畫多了，不老實的手法他曾是幫兇，天花亂墜的話術他也見識過，現在自己動了心，難免像個從良的小偷般地萬事小心。建案老闆說的這一戶本來是他自己要留下來投資的，連裝潢都做好了，全是用進口的設備和建材。其實許仔不在意老闆用了什麼工法或石材，他看上的就只是那窗外遠方的山稜線，就像老家的那個山頭。畫了這麼多案子，他一直在等像這樣子的窗，讓他矛盾的鄉愁，有片風景可以寄託。

  上次跟老闆來的時候還是毛胚，兩個男人走進臥室，老闆特地將手掌舉起在他的耳邊說，「我有好幾間這樣的套房。」老闆看見外面的祕書沒有跟上，把許仔拉到窗邊繼續說，「我不像你，一次一個時間都很短，有的還只有一天，我有很多個，但時間都很長，家裡的那個還不知道呢。」離開這套房的時候許仔不停地在想，他和老闆，他們倆個會是同一種人嗎？

  幾個月過去，老闆以為許仔在遲疑，其實許仔在等思婕出現的那天，想留她下來在一間像樣的房子裡一起生活。但思婕一直沒出現，需要週轉的老闆開始追問他要不要買這個套房，理由是小三嫌棄這套房太小了，就像是附近其他建案銷售的重心都是用來投資出租給學生的。才剛離開學校的小三不想出了社會的第一個成就，還像個學生般地住在這樣的套房裡，老闆把頂樓的大三房留給了她，許仔就成了隱性的買家。

  許仔搭上電梯，想像著和另一個人一起走出電梯，那人的面容長得就像是思婕，「或許還有一條狗吧......」思婕那晚說過一直想養條可以跟在她腳邊的狗。

  左邊三間右邊三間，大樓的結構就是這樣，一個門挨著另一個門，彷彿隔壁的眼睛耳朵都貼在你的身上似的，就連輕聲的呼吸都聽得見，被子裡的小動作都看得見。「還好是邊間。」許仔想著這房子至少有幾個面會是安靜的。「你看，所有的窗都打開，外面還看不到任何一棟建築物，金屋就是要有這樣健康的體質。」老闆曾驕傲在窗邊跟許仔說。

  「難道已經有住戶搬進來了？」偷工減料的大門本來就關不住大意的聲音，更何況是半掩的房門，就像是將祕密寫成了一本書，最後卻忘記在結局的後面寫上純屬虛構。

  2018/12/30 台中

illustrator：許尹齡 Yinling Hsu

photographer：Arko Studio 光和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