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凉山》2020年第四期上的11首

幸福（组诗）

 

惠永臣

 

时光

 

空荡，消磨着耐心

房子里，弄出响声的事物

无处不在。墙上，“镜子的悬崖上”

垂挂着一个人的孤独和她难以掩饰的

苍白

 

烫手的是那盆绿萝

透过窗户的阳光，落在叶片上

它们有足够的水分

可以消磨；只是书架上

一把老琴

早已忘记了音符和手指的颤抖

 

火车传递过来的长时间的鸣笛声

让房间的一切

有些微颤抖。挂钟里的时间

似乎滞停了那么一瞬

复又迈开金黄的步子

在墙壁上

留下时光的瘢痕

 

 

 

 幸福

 

回到乡下，总喜欢陪着母亲

在菜园子里劳作。喜欢看那些细长的辣椒

低垂下翠绿的光；喜欢紫色的茄子

光滑的身体上趴着的几粒晶莹的露珠

虽然它们稍纵即逝

但却值得珍惜和呵护

青皮萝卜，耐不住寂寞

早早地露出地皮

豇豆秧总爱借助别人

往高处爬，而它结出的豇豆

却习惯性的垂下身子

长势最猛的要算大葱了

用它们蘸酱，生活就有了家乡的味道

 

我的母亲，鬓边的华发

在微风里飘拂。她佝偻着腰身

侍弄自己的菜蔬，就像当年

对自己的三个孩子那样

认真而不马虎

我跟在她的身后，学习她的手艺

她不停地唠叨

让我小心，不要踩到它们

若干年后

我想，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块菜地

这样的幸福

需要代代相传

 

 

霜

 

一种白，在覆盖着另一种白

所有的草木，在枯萎中

似乎获得了安慰

从一座山包望向

另一座，这人世间的白，和时光

一样的倨傲

 

有时，我看它们是水

有时是刀和飞镖。这些霜

麋集于枝头。所有的仇恨

最终，都会化成无尽的悲喜

 

有彻骨的爱

就是彻骨的痛

 

在与时间的对峙中

有一种冰冷，渐渐成为一种自然

与习惯。当我们齐力对付一棵树时

一些飞舞，瞬间碎了

像爱，像过客

 

这些白

一夜之间，锦绣一样

在寒冷的人间，让你有了绝望般的惊喜

 

苹果

 

那苹果保持着温润的光

在盘子里，静静地，像一段时光

 

寂静多美呀

寂静原来这么美

 

透过苹果，我看见果园

披着晨光的人，劳碌着

苹果树的枝头

晃动的果子，灌满了蜜汁

 

静静地，盘子拖着苹果

苹果压着盘子，在等待

一个人长久地注视——

 

这注视也是寂静的

 

 

扶贫村的故事

 

晚饭后，沿着乡村小道散步

英子小心翼翼

她的白皮鞋上

总会粘上泥巴，像她后脖上的

那块显眼的黑痣

 

蝴蝶带着自己的书

从一朵豌豆花翻看到另一朵上

傍晚的时光，内容就充实了很多——

 

两支豌豆蔓

它们手挽着手

走向落日

白天拜访过的乡亲

扛着农具，准备回家造饭

她送我们自己种植的菜蔬

生活上还没有脱贫的她

内心，却那么富有

 

两颗朴素的土豆

一盘小菜，小日子里的红脸庞

贴在一起

凑够了乡村一夜的圆月亮

 

 

春日

 

茶几上的橘子皮，慢慢地失去

涩苦的水分

盘子里，还有几只

尽力保持着饱满

 

新婚的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后

弯腰整理沙发

完美的弧度，正好是春天最迷人的部分

而米兰的芬芳

无处不在

 

窗外，鸟雀们的鸣唱

像长时间的祝福。春天肯定先是从

它们拖长的尾音里

慢慢到来

 

爱情犹如盘子里的橘子

而日子像冗长的韩剧

淡而无味

却还得看下去

 

 

放牧图

 

一块石头展开一大片草场

那么多的牛羊和骆驼，在石头上啃食草木

 

我不能赶走它们

时光也不能

 

我不能骑上其中的一峰骆驼

趁着暮色，穿越雅布赖草场

此刻，草场有多空旷

我的内心就有多空旷

 

同行的人已经翻过了前面的山包

我却站在这块石头旁

独自落泪——

 

这些散放的牲畜

它们的主人何在？

或者把它们囚禁在石头上的人

此刻，是不是正在试图

把另一些牲畜赶进另一块石头？

 

斜阳暮色下，我还是离开了

明年我再来时，它们中

会不会有产下新羔，让一块石头

看起来更加拥挤

 

契合

 

这些来自远方的石头

仍保持着棱角分明的秉性

现在，它们聚在一起

被皲裂的手，找到了契合点

 

风顺着沟渠吹

一块石头，与另一块石头

最终走到了一起

棱角与棱角契合，便是一个

完整的平面

 

他们有说有笑

生活的苦，有时候也会变甜

站在沟渠边的女人

风一遍遍吹起她的乌发

笑声的热度

能让裸露的古铜色的肩膀

融化远山的那一抹夕光

 

这些泥瓦匠，有些野

像风一样，吹得野地上的花

枝叶乱颤

但不影响它们的芬芳

 

 

无聊

 

立于窗前

有鸟在草地上弹跳

它们的快乐我无从知道

我只是拍了拍手

它们就一哄而散

 

原来它们的快乐如此脆弱

不过，一会儿它们又返回草地

三番几次，也没有驱散它们

原来，它们追求快乐的决心

如此坚定

黄龙溪

 

那古老的榕树，托举着谁的眼神？

那条古街上，又走来了谁家水样的女子？

那码头上，垂钓的

又是谁家俊朗的儿郎？

 

纷扰的尘世里，爱是另一种味道

黄龙溪，允许了时光

伴随着爱，慢慢流淌，悠悠千年

我心中的女神

将驾驭那座荷花的晃动

在清香中姗姗而来？

 

我，仅仅是一个过客

黄龙溪洗净了我身体里的尘埃

古街上，我轻装，带着古老的经卷

扣响了一家的门环

月光清净。她允许我借宿这里

并做一场好梦

 

黄龙溪，请让我今夜，借着夜色

想一个人

想她的千般好，想她娇嗔地

捶打着我的肩膀

而我，喜欢她陡峭的锁骨上

那一轮弯月

 

我爱黄龙溪

今夜，我要做黄龙溪听话的新郎

拜访

 

扶梯有些摇晃。阳光从墙缝里照进来

正好看见它腐朽的过程

 

这个时刻，我要去拜访一个老人

他在熬煮一罐老茶

在这个小镇上

没有人知道他生活了多少年

 

不断有咳嗽声。像一副老家具，上面落满灰尘

我不能打断，他喝茶时

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院子的果树下，光阴以阴影的形式缓慢挪移

有些果子已经熟透

它们松动的感觉那么明显

马路上，那个来回走动的人

不可能知道，其中有枚果子

愤怒地砸向

老者目光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