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红山寺看桃花（组诗）

 

惠永臣

 

黄昏

 

站在堤岸上，看见落日忙着镀金

一些水鸟不知归处，在忙乱中丢失了

自己的影子；少年被风筝牵着

而他的影子，早已跳进水里

木桥沉默寡言，只善于联系此岸与彼岸

却在不经意间，进入了暮年

朽败在晃动中继续朽败

唯有柳树，放出缠绵的枝条

在细风里撩拨着波纹

这一切尚好。几只蜻蜓

背着十字架，在絮絮叨叨

它们的生命过于短暂

在尘世不过是一个插曲。而进入水里的人

最终用臃肿的身体

为自己换来了一个土堆

 

在河的对岸。落日下，一切都逐渐模糊了

包括依靠打捞度生的那个人

也包括一朵野花的哭泣......

 

 

初冬

 

窗外的树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它们依然那么安静，固执

天空阴沉，大地上该收割的庄稼

悉数归仓，但仍有人走在田地里

他有不舍，或者不安？

 

而我的房间，温暖如春

兰花开得随性，绿萝垂挂下长长的枝叶

散漫开来的是三七，攀岩走避

占据着上层建筑

这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被我察觉

 

我愿意每天按时休息

按时就餐，如时序变化一样的自然

就如现在，我坐在窗前慢慢地翻阅一本古籍

我没有纳西索斯那么自恋

但我感觉这样的幸福已经足够了

“不落雪的天空，哪有美可言？”

窸窸窣窣的雪花

已经开始造访大地，而我不是把脚印

第一个留在雪地上的那个人

 

 

寒流袭来

 

天气阴沉。寒流不请自来

仿佛这一刻，谁也不愿走出家门

走到大街上

看一个漂亮的女人

从一个神经病患者跟前经过

他掏出自己脏兮兮的阳具

旁若无人地

撸着

他还没有感受到冷

有时候也不会掐灭一个人的欲望

而她过后，狠狠地唾了一口

像一股寒流

 

而我，只是一个来自于异域的

过客，匆匆而来

也必将匆匆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这里没有我需要的爱

或者恨

 

在我们离开后

这条大街，因为他，显得更加空旷

而寂寥

 

 

拉萨河

 

日夜不息的流淌

从未枯竭。犹如我们的信仰

从未停住。被石头抬高的河流

最终回到低处

被大山抬高的神灵，值得我们一生

仰望。所谓的众生

如蝼蚁，如草芥，卑微而旺盛

而苦难，终究会伴随一生

 

一块石头

与众多块石头，都乐意被流水冲洗

一棵树与众多的树

在高原，接受大风的洗礼

但它们都被佛恩赐

从未被谁轻易去伤害

而一只孤单的鸟，却来回在

此岸与彼岸之间

飞翔

 

 

古城

 

古人的建筑，无法庇护古人的历史

裸露于外的残砖碎瓦

敲，可以听其声

看，可以观古今

 

日光以阴影的形式，从坍塌移动到坍塌

荒草萋萋，人迹罕至

蜥蜴总保持高度的警觉，它翻过断墙后

古城就更显落寞

唯有一棵老树，遒劲的枝条上

绿叶稀疏，不离不弃的站在豁口

像要阻止每一个造访者

 

游人，把现代的生活用品

遗弃在断墙下，日光的照晒

反射出眩晕的光

而我们，却像是从那些土堆里走出来的古人

灰头土脸

无论魏晋，不知有汉

处世的艰难

从未有人提及

 

 

送寒衣

 

慢火车，运载着煤炭

穿过北方，似乎比北方更遥远的地方

也需要温暖

锃亮的铁轨，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

等待着磨损。像一位老人

佝偻着腰身，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里。他只是一天天的老去

 

铁路两边

有一片空白之地，供锻炼的人

行走，他们却从不关心

火车的去向，也未体贴

一位老人的苦衷

 

他艰难地跪下来，用木棍

画了一个圆圈

把一卷白纸点燃，而后

面对一堆灰烬

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火车经过

惊飞的灰烬，早已失却了温度

而慢慢起身的老人

很久才离开了这里

 

 

钓者

 

鸟鸣划过水面。你依然无动于衷

像一尊坐佛

钓竿长长的伸出去。探知水温

和鱼游动向的

往往不是手感。无奈，那些水鸟

总能从打破的平静中

获得滑翔的快感，而你仍如

坐化。仿佛上钩的鱼

像早先准备好的礼物

随时就会馈赠于你

 

鸟鸣此起彼落

湖面上，流动的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

事物，钓竿像听觉

在深水处传递

从来都是鸟飞鸟的

你钓你的

 

时光如无有之物

而回忆

却让你长久地陷入。那一条鱼

在天黑之前

还没有上钩

 

 

装卸工

 

一袋袋水泥，足够沉重

在黑灰色的阳光下，你裸露着膀子

你要把它们一袋袋从大车上卸下来

这黑灰色的阳光毒呀

不停地咬着你黑灰色的肩膀

肌肉上渗出的

不是血水，是一股股黑水

 

我看你时

你只是朝着我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齿

有些瘆人。你用别在裤带上的毛巾

随便在脸上擦了擦

就把一袋水泥，像仇人一样抓起

狠狠地扔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其实，我偷偷地观察过你几次

你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你对付每一袋水泥

从不敷衍

 

当一车水泥卸完后

一个硬邦邦的汉子，一下子瘫软了

像一根随意扔在地上的绳子

而我，不知道该不该

给你递上一根烟卷

 

 

苹果

 

那苹果保持着温润的光

在盘子里，静静地，像一段时光

 

寂静多美呀

寂静原来这么美

 

透过苹果，我看见果园

披着晨光的人，劳碌着

苹果树的枝头

晃动的果子，灌满了蜜汁

 

静静地，盘子拖着苹果

苹果压着盘子，在等待

一个人长久地注视——

 

这注视也是寂静的

 

 

春日

 

茶几上的橘子皮，慢慢地失去

涩苦的水分

盘子里，还有几只

尽力保持着饱满

 

新婚的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后

弯腰整理沙发

完美的弧度，正好是春天最迷人的部分

而米兰的芬芳

无处不在

 

窗外，鸟雀们的鸣唱

像长时间的祝福。春天肯定先是从

它们拖长的尾音里

慢慢到来

 

爱情犹如盘子里的橘子

而日子像冗长的韩剧

淡而无味

却还得看下去

 

 

去红山寺看桃花

 

一日，师傅李小点约我

去红山寺看桃花

“那里桃花每年都开得艳

像一群美妇，站在整整一面坡地上”

 

一路上，我在想

那么多的美妇，站在一面山坡上，该有多么的壮观

与迷人，以至于一路上

感觉丰田越野车像蜗牛

 

结果，我们去迟了几天

没有看见那么多的美妇

听附近修行的人说

桃花早已败了

 

李小点很失望

“往年不都是这个时节才开的呀？”

“今年春暖，桃花开得早了几天”

 

在我们失望的打算离开时

李小点惊叫了一声，一棵矮小的桃树上

还有几朵灼灼艳艳的桃花

他忙不迭地伸手去摸

就像那次酒醉后

摸着从衣兜里掏出自己媳妇照片那样

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