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组诗）

惠永臣

 

不急不缓

 

木桥太小，不允许

同时站上去两个人

现在，只有我和一枚落日

扶着栏杆站定

流水不急不缓，因为它们有一个

固定的目标

落日也不急不缓

因为只有远方那一座大山

 

我也不急不缓

因为我已远离故土多日，今夜

将宿何处

还尚且不清楚

 

流水搬运着波纹

到更暗淡的地方

连同慵懒的夕光

一只和我命运相近的鹭鸟

还在拍打着苍凉而暗淡的翅膀

而我和木桥

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相互搀扶着，进入了

秋日更深的夜色

 

 

 

钓者

 

鸟鸣划过水面。你依然无动于衷

像一尊坐佛

钓竿长长的伸出去，探知水温

和鱼游动向的

往往不是手感。无奈，那些水鸟

总能从打破的平静中

获得滑翔的快感，而你仍如

坐化。仿佛上钩的鱼

像早先准备好的礼物

在你即将离开时，就会馈赠于你

 

鸟鸣此起彼落

湖面上，流动的都是一些见惯不惯的

事物，钓竿像听觉

从深水处传递

从来都是鸟飞鸟的

你钓你的

 

时光如无有之物

而回忆

却让你长久地陷入。那一条鱼

在天黑之前

还没有上钩

 

 

秋荷

 

秋风里，感觉最明显的是

池塘里的荷花彻底开败了

枯萎的椭圆

瘦俏的脉管

被一群游鱼彻底忽略

它们的一生。沉淀于淤泥的深处的

那块茎，像挂念

紧紧地牵住风过水面

波动后若隐若现的

斑驳碎影

 

站在池塘边

和这些落寞的荷

仿佛有一种共同的宿命——

 

那些逝去的繁华

那些无法挽回的风情

在秋风里被慢慢消解殆尽

只剩下

枯瘦的影子

在晃动

 

 

偏爱

 

我偏爱这黄色

落与不落，一样的美好

浓雾里，潮湿也不能阻止它们

慢慢地变黄，在枝头

这黄金的舞蹈

高贵的

让人不得不低下头来

俯视地面上，这些慢慢枯萎的事物

没有一丝铜臭的气息

其实这枯萎的过程

也是美好的

 

（这宽厚的大地，既接纳黄金

也接纳委顿后陈腐的灰烬）

 

 

我们总有无休止的欲望

也有无比灰心的时刻

但当你身处深秋的大山

独享人间这安静

赐予你的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奢望

你还会去无端的

去辜负时光赏于你的温暖吗？

 

 

装卸工

 

一袋袋水泥，足够沉重

在黑灰色的阳光下，你裸露着膀子

你要把它们一袋袋从大车上卸下来

这黑灰色的阳光毒呀

不停地咬着你黑灰色的肩膀

肌肉上渗出的

不是血水，是一股股黑灰水

 

我看到你时

你只是朝着我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齿

有些瘆人，你用别在裤带上的毛巾

随便从脸上擦了擦

就把一袋水泥，像仇人一样抓起

狠狠地扔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其实，我偷偷地观察过你几次

你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你对付每一袋水泥

从不敷衍

 

当一车水泥卸完后

一个硬邦邦的汉子，一下子瘫软了

像一根随意扔在地上的绳子

而我，不知道该不该

给你递上一根烟卷

 

 

感知

 

啄木鸟在不断扩大着

一棵老榆树的漏洞

它的小锤子

让疼痛

听起来格外脆亮

从树下经过

我看到了啄木鸟的专注

和老榆树的沉稳与隐忍

 

枯叶随风而舞

它们是摆脱还是救赎

作为人，不得而知

我只是在无意中

看到了它们

其实，有些悲伤或者疼痛

别人是无法感知到的

 

 

陶罐

 

蹲在墙角的陶罐

始终对生活保持哑口无言。只默默地

盯着院落里

出出进进的人

那雪，消融了一部分

还存留的那一部分，已经不怎么干净了

雪水，让一只古旧的陶罐

陷入长久的泥泞——

 

它只是时间的一部分

生活的一部分

光的小锤子

让它不在完整，但它深渊般的内里

却有细弱游丝的光

深陷其中，让我看到了

生活的底部

仍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光亮

因为距离月亮太近

所以我们暂时看不见它的光亮

在云层里

飞机拍打着翅膀，慢慢地降落

万物在暗夜里屏住呼吸

我们只能凭着经验

感觉它们确确实实的存在

 

飞机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

在降低高度

我们只能借助舷窗

看看人间模糊的事情

祖国的首都

先是隐约的光点

接着是一大片光亮

最后，我们在成片成片的光亮中

携带着各自的终点

匆忙地没入人流，像一颗颗星子

没入星群

它们的光亮，谁也不会在意

  

——而歧路

却总是无处不在

 

 

土豆的吃法

 

我把一袋土豆扛回家

小心翼翼地放在厨房

我的妻子

从袋子里取出了两颗

洗净，有刮皮器

耐心地刮掉

生活中我们所不需要的部分

然后，用锋利的刃

把它们分解成

我们满意的长度和粗细度

最后，她的动作更加熟练

起锅热油

放入葱姜蒜等日常必须的佐料

翻炒出生活所需要的味道

而我耕种乡下的父母

更喜欢蒸煮着它们

仿佛那样

才能保持原汁原味的生活

 

 

栈道

 

栈道有虚空高蹈的耐心

也有包藏所有心跳加速的

“咚咚咚”之声的耐心

高与危险

总是结伴而行。而风景像一根绳子

一头牵着我们

一头牵着高处

 

我们临危不乱，或者临危不慌

是有原因的

它的晃动，尺度刚刚好

它的边界，也恰到好处

 

高处不胜寒

高处也愿意把风景从身下取出来

让我们惊叹而又惊心

在取道低处时

风景亦不是原来的风景。我们的虚汗

变作一阵阵寒颤

和似有却无的收获

 

轻重 

落叶不要紧

犹如熟透的果子落下

在我经过时，我想

我应该仔细看看它们

这寻常的事情

肯定有着细微的我们经常

忽略的东西

 

就像，我们每天面对亲人

觉得他们只是家族里普通的一员

但当他们离开我们时

顿觉的，我们平时对他们

关照的太少

 

生命之轻

轻如落叶，随便的一股风

就可以吹走它们

生命之重

重于泰山

让我们有时

一生也难以放不下

 

宿命

这松塔，成熟是一种宿命

坠落也是

这一刻，她在我的手心里

也是一种

 

发黑的身体

层层张开，像叠在一起的

一把把伞

庇佑下，饱满的种子

都有从高处跳下，最后破土而生的勇气

 

是死而复生？

是化茧成蝶？

其实，每一颗种子，都有这样的经历

 

认命，是她

不认命，也是她

庆幸，夕光里

我们都获得如此盛大的宽宥

 

惠永臣，原名惠永琛，男，1970年5月出生，甘肃镇原人，中国作协会员。甘肃诗歌八骏成员，鲁院甘肃班学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春风引》，先后有15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等奖项。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综合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