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这么简单而实在（组诗）

惠永臣

 

 

 

在湖岸边

 

在湖岸边，你所看到的事物

秋风里集体在消减着自己。比如芦苇

比如老树，湖水

比如一个人言不由衷的回答

 

“我的岸不在两旁”。而对岸不断

老去的人，你可回头啊？

 

路过所碰到的时光

都有冰凉的一面。而一座断桥

至今还没有被昨日续接到今日上

却被一只水鸟

轻易地否定了。它的飞翔

那么轻松，却又充满着危险——

一只游鱼，快速隐身于水底

 

远方，湖水更蓝了，它几乎与远天

结合在一起，只要你仔细一点

就能够看到星宿

伸长脖子在饮水。而你逐日消瘦的身体

在渐深的夜色里

轻飘飘的，像一股风，像一簇芦花

 

你不善于为难别人

你只是在无人的湖边，一遍一遍地

安慰着自己

 

 

打碎

 

整个大楼因为尚无别人

我喝咖啡的声音，就格外的高亢

因为长时间低头看书，所以视线模糊

又因为思念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脆弱

也许一缕透进来的光，也许一声鸟鸣

也会让我彻底迷糊

 

因为——

唯有咖啡，不能消解疲倦

唯有思想，不能辨析爱的深邃

 

这肉体，从来没有新鲜过

这时光，从来都是多余的

 

当我这么想时

不留心打翻了咖啡杯

像打碎了

这个磨磨蹭蹭的周末的下午时光

 

 

山林里

 

我终于走出来了

在北方的山野，果子已被摘净

草木已经枯萎

但山水依然清阔。而一枚柿子

是意外的惊喜

 

请原谅。我虽来得迟了点

但我还是看到了逐渐萎缩的你

高挂于枝头

像失血的心脏。我把你轻轻摘下

失去水分，但并没有失去骨骼

香甜虽少，但作为一枚果子

你仍保有最后的红色

 

我可以陪你，被风吹

被秋阳抚慰

放松自己，舒缓筋骨

准备过一个寂静的冬天

 

寂静的内核里

有你和我，这山林就足以

让秋日的一个下午

在世事之外，仍有着饱满的释怀

 

 

面对

 

应该相信，这里暂且不会有人来了

面对流水，想到了逝去

面对风中摇曳的枯草，想到了生死轮回

面对一只雀儿

它的快乐在于它不停地

飞起又落下，这样的反复

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如果非要找出什么

让自己快乐起来，那就面对落日

看它下落过程中

那种挣扎与不舍。这不是歧视

也不是怀恋，这是一种在绝望中

看到的希望——

 

不久，头顶就会升起漫天的星斗

 

在这里，自己可以放心的与自己

交换孤独

当气温逐渐下降

你会从一个接着一个寒颤中

认识到人活着，艰难总是躲不开的

就像那羞于启齿的爱

 

 

江边

 

江水滔滔，它的嗓音里

又难以自制的低沉

而你像个心碎的人

这涛声，是安慰的一部分

是敞开心扉的一部分

漩涡是欲说还休的一部分

而扑到身边的浪花，是携带声音

而走散的一部分

 

江面犹如人世

那些行色匆匆的浪花

谁也不会回头

看一个失落的人，在江岸边徘徊复徘徊

 

江水滔滔，似在发泄

连岸边的一块石头，也几欲扑向江底

但最终还是被你攥在手心里

像大山边的夕阳

慢慢地

复活了那遥远的星空

 

 

思乡

 

火车穿过隧道

火车里的人，也跟着穿过隧道

火车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

隧道也不会扣押

任何一个爱光的人

 

火车在平原上奔跑

它肚子里的人，大多数假寐着

也有个别人，站在窗口

他多么希望那一片村庄，是自己的故乡

他多么希望

站在路边瞭望的人，是自己的亲人

 

其实，他随着火车

在不断地远离故乡，一个一生想把故乡背在身上的人

一次次，却背离了故土

 

当火车穿进最长的隧道时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是灰心了，还是疲倦了？

昏暗，有时候会湮没思想

有时，倾诉也显得多余

 

让你牵肠挂肚的地方

往往是最容易让你疲倦的地方

 

 

奔跑

 

火车在戈壁滩上奔跑

坐在车厢里的人，感觉是戈壁在奔跑

从兰州到玉门

最后跑到敦煌

跑到遥远的西域

而火车一动不动，一直压在屁股下面

 

偶尔看见树

树也在奔跑，树上的果子很小很小

也早早地学会了奔跑

而一只兔子，警觉地竖起两只耳朵

它在细听，广袤的戈壁

奔跑起来带动的风声

而它的奔跑，看起来被静止环绕

它也跑不出它自己

 

在火车里的人

一动不动，就从兰州到达了敦煌

她怀里的婴儿

在一阵醒与一阵沉睡中

始终噙着妈妈的乳头

幼小的他是不是担心，一松口

香甜的乳头

也会奔跑起来

 

 

这么多年

 

我可以确信，这本书我们都看过两遍

书里的内容

我们都比较熟悉

现在，它在书架第三层最右侧

那里还放着我们共同喜欢的物件

爱了这么多年

也彼此伤害了这么多年

现在，再谈爱

好像有些矫情，但我们之间

毫无疑问

亲情是在一天天加深

 

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

这么多年

我们仿佛按照书里主人公的活法

过着我们粗茶淡饭的日子

幸福，就这么简单而实在

 

 

母子

 

牧场上，那么多的牦牛散开来

像蔚蓝的天空里飘着的乌云

 

——能带来好雨的云

是我们和草原长久的期待

 

仔细看，有那么一对母子

母牛静静地卧在即将枯黄的草丛里

不停地反刍

像秋阳一样安静

阳光很好，看上去牠的毛色更黑了

牠的犊子，一会撒欢，一会跪下

在母亲的肚下寻找奶水

它无忧无虑，干净的不含一点杂质

 

在狼度草原

这一刻，让人心生温暖

在成长的路上

我们似乎都经历过这样的快乐

 

 

一场雪

 

我知道，这落雪的白

像一首诗里欲说还休的那部分

 

一首诗，应该有停顿的部分

而时光不能。我知道，我一天天在

老去，还有那么多的想法

需要在诗里去提及

 

伫立窗口，看见雪中的银行

像一个负债累累的人

他欠下的越多

活得越苍白

 

雪里，还有许多看不见的诗句

比如高楼后的小饭馆，发廊

一场未有结果的爱情

和车祸现场

哀怨的人

 

我用衰老写诗

而诗，用一场雪涂改了

我无法表达清楚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