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2020年年8月29日《白银日报》头条

最是麻黄惹人羡

惠永臣

早晨刚刚起床，父亲就打来电话，说老家成立了互助合作社，农民种的药材由互助合作社统一收购，通过电商平台，买得可火了。

我知道，我们老家这几年，通过种药材，带动了全乡人走上了脱贫致富的大道。最近几年，因为药材种植面积广，产量高，销售不太畅，于是政府出面，成立了几家药材加工制造企业，使农民种出的药材有了市场，种药材的积极性也是空前高涨。现在，又有了互助合作社，再添把力，估计农民中药材的光景会越来越好。

说起老家种药材，还得从我家说起，还得从那一块麻黄地说起：

    早先，我家好几块地畔上 ，长着密密实实的麻黄。麻黄的叶子细细的，长长的，像松针。一到夏天，青绿青绿的，犹如小伙子一样，长势很猛，不几天功夫，一朵紧挨着一朵，一簇交叉着一簇，就铺满了所占的地块，而且根系特别发达，挖不完，即便你感觉斩草除根了，谁知不几天功夫，它们又冒出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地面。长麻黄的地方就别想着长庄稼，所以对几块地边的麻黄，让爸爸妈妈对付了好几年，而它们却年年如此，大有侵占整块地的势头。

过去，农民们对土地爱得深沉，只要能站得住牛的地方，他们都愿意开垦出来，撒下种子，希望长出庄稼，所以这麻黄，成了父母手中刺眼中钉，多么地不待见。最后是拿它们没有办法，也只能任其自然。

我很小的时候，常常跟着大人们放羊。有几次把羊赶到麻黄跟前，让羊收拾它们，应该是没有问题，谁知羊们根本不理会这些麻黄。开始还吃麻黄周围的其他草木，后面羊被赶到那里一溜烟就跑开了，到后来怎么也赶不到那块地跟前。连羊都不吃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人一样，如果连村子最老实巴结的老好人王青云都躲得远远的人，这个人绝对不是好人。村子里这样的人有好几个，他们就像麻黄一样，让人也敬而远之。

麻黄的地位不是一直很低的。正如古人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麻黄的地位一下子高起来，是我进入中学以后的事情。一次，一个野外调查组来我们村子搞调查，走到我家地畔，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对父亲说：放着这么好的药材，你们甘愿受穷？怎么不挖掉卖钱呢？父亲愕然了。调查组给父亲说：麻黄是一种非常上好的中药，父亲才恍然大悟。送走了调查组，就急匆匆地动员全家，扛着头，拿着筐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到地头，准备大干一场。这时，一向愁眉苦脸的母亲，马上眉花眼笑的，那热情劲儿像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亲戚，不再像过去那样，恨不得用脚踩死，用镰刀砍割这些麻黄，而是蹲下身来，用她皴裂的手，抚摸来抚摸去，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似的。孩子父母的心头宝贝，这些过去父母亲看不起，恨之入骨的麻黄现在一下子身价倍增，成了他们的心头宝贝。

真是好东西，我们挖的麻黄买了三百多块钱。那时家里一年的总收入不超过二百，一下子我们家由村里最穷的变成富有的。父母亲用这些钱给我们姊妹三个每人置办了一身新衣服，还把破烂不堪的房子修葺了。村里好多人当时还不知道我们家从哪里发了横财，艳羡的眼神怪怪的，后来他们知道了原因，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羡慕嫉妒恨。村子里的人也打起了挖麻黄的主意，可惜他们的地盘上没有这种宝贝，没有了他们就伺机着偷挖我家地里的麻黄，后来父亲干脆在地畔上搭一个窝棚，住在那里看守着。

那时候，村子人都穷害怕了，那有捞钱的差事，会像一窝蜂涌上去。有时会起纠纷，打得头破血流的事并不是没有的。家里进钱的机会太少了，一年累死累活的，就靠不值钱的力气和汗水，勉强能填饱肚子，这还算好的家庭，相当一部分家庭为填饱肚子常常犯愁。不是村里人不勤快，一向靠天吃饭，天旱那一年，好长时间不落一场雨，大家眼巴巴看着撒下的种子出不了苗，出了苗的被酷热的太阳晒焦了，有时候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不要说白出的力白流的汗。村里最廉价的就是力气，使不完的也是力气，有时候白白撒在地里了。有时天涝，雨水奇多，庄稼成熟了，收割打碾，这就需要好天气，太阳越毒越好，但老天爷好像故意跟人作对，偏偏阴雨连绵，让到手的庄稼烂在地里，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抢黄天，虎口夺粮，那时全靠人工，工作效率低下，不像现在，庄稼黄熟的时候，只要有一个晴天，收割机一股脑就收割打碾了，粮食装进粮仓里，天要下雨，随他去吧。所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有个来钱的路数，那比见了亲爹娘还高兴。你想想，我家突然来了那么多的钱，村里人不眼红才怪呢！

其实，村子人只知道麻黄是一种中药，能买个好价钱，但从来不知道麻黄作为中药的功用。后来妹妹上了医药大学，才告诉村里人：麻黄在中药学的教材当中是列为第一个药的，它在中药当中的位置非常高。麻黄主要有三个方面的药理作用，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当然，妹妹有点卖弄自己知识的嫌疑，她说的这些，村里人大多都是听不明白，云里雾里的，一知半解，但听不明白不要紧，关键是妹妹指导村里人都种植起麻黄，使麻黄一下子成为村里人脱贫致富的拳头产品，他们腰包渐渐鼓起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滋润，这多亏了麻黄，多亏了学医的妹妹。

那时候之前，我们家不知道贫穷了多少年，除了祖母，谁也说不清。我的祖母是个小脚家庭主妇，她三十岁时，祖父就过世了，给她留下四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最大的姑姑10岁，最小的叔叔才两岁。守寡的奶奶，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没有劳动力，日子过得紧巴可想而知。祖父是饿死的，祖父饿死的第二天，太祖父也饿死了，一家子十多口人一下子失去了两个顶梁柱。家里穷，祖父就被一张耱地的破耱抬了出去，随便挖了个坑埋了。这件事一直是奶奶的心病，日子苦，奶奶的心病只能是心病，无能力祛除。能让几个孩子长大，每天能有食物吃，都是天大的事情，活人活下去都是个大问题，哪有办法解决死人的事情？直到麻黄能够换成钱的时候，一天，奶奶在爸爸面前唠叨，说，你们现在日子过好了，你爸死得早，死得可怜。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父亲找来阴阳选了好日子，给祖父迁了坟，自那以后，奶奶再也不提及爷爷的事情了，是麻黄解决了积压在祖母心底30多年的心病。此后，老迈的奶奶走路都精神多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笑意。因为麻黄能改善家庭生活条件，我们家感觉温暖了好多，爸爸再也不唉声叹气了，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直直的，像干部一样。用老妈的话说：日子过得好，看山山绿，看水水清，过去的穷山沟，看起来都好看多了。其实，家乡的那一片山水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人心舒畅了。人心一舒畅，看什么什么就顺眼。人就过了个舒心的日子。

 路遥先生曾经说过：“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活得更为充实……”最近几年，精准扶贫政策的实施，农村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家家农家乐，户户住楼房，出门小汽车，进门吃海鲜，这样的日子，让村民们个个精神抖擞，他们像城里人一样，衣服穿得展展的，皮鞋油光锃亮，但他们不满足于现状，一个个规划正在稳步实施，新农村的未来让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麻黄的茎与根，都可以入药，但功效截然不同。所以说，麻黄浑身都是宝，父母亲再也不讨厌麻黄了。现在，村里人不再局限于种植麻黄，开始大面积种植其他中药材，已经尝到了甜头，村民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

其实，人们要从对待麻黄的态度上吸取教训。对待一个人，不要一味地去看他身上的缺点，这样你就会越来越讨厌他，反感他，但如果你能充分地看到他身上的优点，善于放大他身上的优点，那么，他慢慢就会成为优秀的人。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更应该这样，不要一耙子把人打倒，要善于发现下属身上的优点，否则就会彻底毁坏一个人的。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实生活中，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