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踪(组诗)
(2020-08-23 19:54:23)分类: 自己的诗歌 |
行踪(组诗)
惠永臣
去红山寺看桃花
一日,师傅李小点约我
去红山寺看桃花
“那里桃花每年都开得艳
像一群美妇,站在整整一面坡地上”
一路上,我在想
那么多的美妇,站在一面山坡上,该有多么的壮观
与迷人,以至于一路上
感觉丰田越野车像蜗牛
结果,我们去迟了几天
没有看见那么多的美妇
听附近修行的人说
桃花早已败了
李小点很失望
“往年不都是这个时节才开的呀?”
“今年春暖,桃花开得早了几天”
在我们失望的打算离开时
李小点惊叫了一声,一棵矮小的桃树上
还有几朵灼灼艳艳的桃花
他忙不迭地伸手去摸
就像那次酒醉后
摸着从衣兜里掏出自己媳妇照片那样
泪眼婆娑
黄龙溪
那古老的榕树,托举着谁的眼神?
那条古街上,又走来了谁家水样的女子?
那码头上,垂钓的
又是谁家俊朗的儿郎?
纷扰的尘世里,爱是另一种味道
黄龙溪,允许了时光
伴随着爱,慢慢流淌,悠悠千年
我心中的女神
将驾驭那座荷花的晃动
在清香中姗姗而来?
我,仅仅是一个过客
黄龙溪洗净了我身体里的尘埃
古街上,我轻装,带着古老的经卷
扣响了一家的门环
月光清净。她允许我借宿这里
并做一场好梦
黄龙溪,请让我今夜,借着夜色
想一个人
想她的千般好,想她娇嗔地
捶打着我的肩膀
而我,喜欢她陡峭的锁骨上
那一轮弯月
我爱黄龙溪
今夜,我要做黄龙溪听话的新郎
山坡上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的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到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你就会感动的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马上温柔起来
在黄湾古渡,观看崖画
危崖下,黄水汤汤
西行路上的灾难,一定会一个接着一个
翻越此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只是他们留下的足迹,用凹陷的山道记忆
时间可以侵蚀一切
他们的秘密只有通过镌刻,方可留下
蛛丝马迹
胡笳声声
幽怨的人,一遍遍地吹奏
心中的哭,眼中的泪,通过声音传递
石崖有心,记录下了他们的一些传说
历史仅仅给我们留下了
它极少的一部分
如今,我们只能从褶皱里翻阅
从崖画里求索。却不会有人
冒险,从这里借助高处悬垂下来的绳索
把西行的路接上
西行路上的灾难,一定会一个接着一个
危崖下,黄水汤汤
寂静的茬拓小镇
今夜,茬拓小镇格外安静
连选煤楼上的天轮,也只是默默地转动着
它与远天上的圆月
属于同一个姓氏
新婚的君兰
坐在窗前。餐桌上晚饭丰盛
她翻看着手机,等待着丈夫升井回家
时间已经不早了
小镇在夜色里更加寂静
突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君兰先是一惊
电话里,那个声音怪怪的男人
让她马上赶到矿上
寂静的茬拓小镇
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让一个新婚不久的女人
去打破寂静......
来不及换衣服的君兰
很快没入在突然喧嚣的夜色里
在曼德拉山的傍晚
洒满草坡的石头,是星空不慎掉落的星子吗?
玄武岩上的画面,是布仁孟和家丢失的羊只吗?
天空有鹰,但它们没有俯冲下来
布仁孟和的小儿子,长长的鞭子
可以抽落夕阳
天空有几块乌云,但没有落下雨来
布仁孟和家的骆驼
眼眶里有一大滴雨
天空的晚霞没有飘过来
布仁孟和漂亮的妻子,脸庞上的胭脂云朵
已经醉了一大批游客
在布仁孟和家的帐篷里
我认识了诗人骆之
我们交换了手中的石头,但我们没有交换
脸上的沧桑
在额日布盖峡谷的黄昏,看见一块奇石
额日布盖大峡谷里,有很多石头
我没有记住它们
唯有一块
我不但记住了它的奇特的形状
也记住了,落日下
它渗人肌肤的冰凉
对了,一共有五块石头
托举着它。它端坐在这里多少年了?
它多像一枚骆驼的头骨
从那只空空的眼眶里,正好看见落日
是圆的
我不知道,它身下的这五块石头
累不累。反正它看到的落日
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
但我所感受到额日布盖大峡谷
秋风里的冰凉
和它是不是一样的?
在曼德拉山,读一副岩画
在曼德拉山,我最容易生活在石头中
最容易和那些在石头上奔跑、吃草、交媾的动物邂逅
它们多少年来,仍然深情饱满
谁愿救出它们
它们被石头囚禁了多少年
山上的草就轮回了多少次
山还是那座山
石头还是那些石头
骑在梅花鹿上的勇士
他拉满的弓,始终没有将箭簇
射向他的情敌
所以,在今天
我来到这里,想替他卸下手里的弯弓
在曼德拉山,做一块石头是幸福的
在曼德拉山,骑着骆驼
看一幅幅岩画是幸福的,在曼德拉山
能够邀请岩画上的勇士下来
拼一场酒,你就是
——她眼中的英雄
你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在镇北堡,看到一堆马车轮
萧条是够萧条的了
从一排遗弃的马车轮的念旧里
可以得知
江山如故。酒旗猎猎
打马离开的人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裂纹暗中较劲
木质的脸色,用皱纹也无法解释
眉目清秀的倒是一只鸟雀
站在上面东张西望
所有的路途都忘记了。它们
承接的雨水
刚好作为下午茶。车轴因为缺少摩擦
像无精打采的一群老人
晒着太阳,说着无关痛痒的过往
圆是够圆的
但因缺少走远的激情
在我的眼里
和几块石头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此刻,我们都处在荒芜的中心
在磁窑遗址的一日
手握瓷座的那人
不久前,是和我一块来这里的
雨后,草木潮湿
山下曾经干涸的砂河
现在有一股黄水流向未知
顺着坡度看上去
可以看到蓝天和几只灰头土脸的鸟雀
当然,坡地上的瓷片
已经碎了上千年了
即便有疼,也早已麻木了
荒草有意覆埋遗址
但瓷窑还是高高在上
透过坍塌的窑门
还可以看到过去烟熏火燎的生活
当她从坡顶上下来的时候
我已经看完了几个瓷窑
当她把头探进窑门的时候
我偷偷地拍下了
她性感的后身
当她回身一笑时
我看到了她手中的瓷座,反射出
一道耀眼的光
在敦煌
危崖上,洞窟有着疲惫的眼睑
看到的无非是酡红的落日下
党河蜿蜒而去
披着黄金的胡杨,在一老再老的岁月里
留下了虬龙盘错的枝干
飞鸟留下音乐
猛兽留下传说
在敦煌,你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看一眼菩萨
翻一页经卷
你就可以放心西行
那里有毛发凌乱的骆驼
有烽燧,有古老的传说和图腾
秋风浩荡
月光打开栅栏,天女散开花瓣
在敦煌的大街上
不经意,你就会遇到反弹琵琶的天女
回眸一笑
就会让你
沉醉于余音袅袅的梵音里
黑水国遗址
古老的城池里
早已听不见更声,唯有残墙和碎瓦
散漫地记录着曾经的血雨腥风
月氏的战马,早已成为枯骨
骁勇的单于,他的镶金酒具
却依然让人怦然心动
让我们回到远古的
不仅仅是这些
登高既可望远
广阔的河西走廊
现在已不需要一座城池的固守
我们可以信马由缰
可以喝得酩酊大醉,随性地谈论胭脂美女
祁连山高,雪水潺潺
一切最终都化为齑粉
唯有时光最终永恒
——秋风关门
此刻,我们无论走多远的路,也无法抵达
山顶,只有在月光之下的黑水国遗址
做一场春秋大梦
游云崖寺遇雨
淅淅沥沥的雨,下在湖里
湖面只是忙着推送波澜和泪花
前往寺里的小路
一直是小路
寺庙建在高处
朝代不明。光阴也不能把它们
挪移到低处
悬梯似稳非稳
常常在危险的地方,会突然递过来一只手
低处,总是通过拐弯和转折
才能抵达高处。犹如爱
无法一下子抵达
断头的佛像
用稍嫌臃肿的肉身,端坐在绝壁上
偷盗者,只留下半根绳索垂挂着
而行踪,至今是个谜
雨时下时歇
而佛像干燥,笑容一往如故
站在高处的
除了肉身凡胎,还有袅袅梵音
而昏暗似乎不曾到来
远天处,一道彩虹
正在极力挽救一条出山的小路
——我们就是从那条小路进山的
任家堡子
虽然刚刚雪后,但坍塌的土墙
干燥的让人顿然有了干渴感
堡子周围的衰草
在风中呜咽,像有不平的事
在反复诉说。被山洪冲刷而成的
曲曲折折的沟壕
因为前一天的薄雪
露出了斑驳的暗影。瓷器交易市场
就在不远处,现在仅仅能够看到的是
一些半露于地面的瓷片
早无了贩夫走卒,市井嘈杂
现在,这里盛产寂寞,广大无边却
难以在忽明忽暗的天光里
看到瓷器的反光
想到曾有姓任的一家子
聚集在这里
他们这样的断绝,会不会安心?
当外界无路可进时,是不是还有人会借着夜色
打家劫舍?
曾有的激愤和不甘,慢慢地都聊胜于无
现在,顺着豁口
很轻松地就能进到堡子内
由此看来,所有固若金汤的城池
或者固守,在时间面前
最终都会失去意义。这好比
我们一群人进去,然后顺着豁口再出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多少年了
高墙仍在不断地坍塌
只可惜这样的隔绝,最终都成为了
悲剧的一部分
柳州城
城墙已经死了
墙上的草已经死了,一棵挺过了好长岁月的树
也已经死了
一道可以进出的城门死了
所有的沙子已经死了
而历史,却慢慢地活过来了
柳州城遗址上
那么多的脚印,一层叠压着一层
风,已经无法揭起它们了
城内已经看不见商贾易市,欺瞒霸凌
看不见曾经的情人,掩面而泣
匆匆穿城而过
只能就看见
风安慰着一簇簇枯草,那些被遗弃的
庄稼的秸秆
也是无人问津了
据说,从这道门出去
赶上自己的骆驼,向北可以抵达
遥远的波斯
向南,可以到达繁华的长安
惠永臣,原名惠永琛,男,1970年5月出生,甘肃镇原人,中国作协会员。甘肃诗歌八骏成员,鲁院甘肃班学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春风引》,先后有15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白银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二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