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疼了夜行人的手掌（组诗）

惠永臣

          消息

 

在小镇生活

我很少有快乐。我只是在小湖边

获得过短暂的快感：鱼儿从水中吐出泡泡

忽而破裂的是一个人的叹息

河水漫不经心，芦苇也是

它们集体摇晃，集体沉默

集体伏下苍老的身子

探知水温

 

对事件的敏感甚于体温

因为常常感冒而咳嗽

那个叫宋小女的女人

没有得到牢狱之灾20多年的前夫的拥抱

我顿觉浑身发冷

 

小镇并不闭塞

外面的世界，会时不时传来令人心碎的消息

“这个轰轰烈烈的时代”

作为个体，要保持平静

比辨认嫌疑犯还难

 

但我必须承认

我是个极度胆小的人

 

          即景

 

鱼塘边只有他们夫妻俩

男人把鱼鳔狠狠地抛出

水面有了轻微的动荡

鱼们沉在水底

夕光落在水面

 而天上的那只

仍不怀好意地窥探，他身边的饵食和美色

 

女人穿着短裙

露出修长的大腿。坐在男人身边

不停地翻看着手机

身边的鱼篓里

一只刚刚钓上来的鱼

翻着白眼，还在后悔自己的贪婪？

 

我还是尽快离开了他们

幸福，有时候不需要外人的打扰

 

          山坡上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的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到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你就会感动的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马上温柔起来

 

 

          青冈木

 

不是一排排，是杂乱地生长在坡地上

山顶上有雪

山下阳光温暖

木榻房错落有致，磨坊里转动的水磨

磨出了今天的第一口青稞

 

山坡上正好还有雾

缠绕于青冈木的树梢上

藏在枝叶间的鸟们

压低了嗓门。从坡上下来的游人

品尝到了人生的第一口糍粑

 

历史可以不提

风光必须尽情地欣赏。这些异地人

有着那个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一样的好奇

 

夜晚降临

月亮死死地抱紧满山的青冈木

它的安慰

让那些就要发红的树叶

拍疼了夜行人的手掌

 

          傍晚的母女

 

少妇牵着自己的孩子

在铁路上慢慢前行，小孩子的手里

捏着一枝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夕光打在她们的身上

似乎有了淡淡的清香

她们有说有笑

小女孩仿佛有无数的问题

期待妈妈的回答

鸟雀欢快在在草地上腾飞

野花一路铺向远方

 

火车还没有开过来

时光允许她们这样散漫

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让她们慢慢成长

 

          偏执

 

我知道我的记录平淡如水

我知道窗户外的花园里

花开正艳

这个夏天的美好，只和别人有关

 

我知道，当我翻完这本书

茫然地从字词里抬起头时

看到的无非是苍老的时光

在墙壁上

留下令人心碎的步子

 

我无一遗漏地记录下了

平凡的一天

蒙在鼓里的

往往是自己。我知道

当我将这本书再次插入一群书中时

落日下山

黑暗袭来，没有人会知道

大楼里有我这么一个人

浑浑噩噩而不能为自己谋到一份正经的差事

 

我知道

我的沉沦已经很久

我知道，第二天的觉醒

依然会伴随着美好的霞光

 

——我的偏执

只有我知道

 

             等待 

 

黄昏不停地翻阅着湖水的书页

昏沉沉的芦苇，露出了月亮的白牙

 

在水面上行走的人

他的阅读，仅限于湖面

撑开一根竹竿，他向对岸的林子喊了一声

一群鸟雀，像字词一样飘散

 

抬高水面的不是暮色

也不是那个沉睡于水底抱石而眠的人

 

而在沙地上，忘记回家的她

一遍遍地抓起沙子，又不断地放掉

她要等一个人

等到沙地发凉，远山的尖下巴抵到水面的那一刻

 

                  石头颂

 

石头总是那么朴实

它们的坚守值得敬仰

即便被外力

推动，也要发出沉闷的低吼

 

一块石头就是一个祖国

石头里居住着蓝天，鸟鸣，花草

居住着江河湖海，一日三餐

生殖，爱恨

逝去的人，也居住在石头里

他们的一生

最后简化为几行字

甚至只有姓氏

 

关闭严实的门，紧闭言说的嘴巴

石头的秉性，持重，诚恳

谁都可以在上面落座

谁都可以拥有其中的一块

石头不在意自己的贫贱

也不在意别人的评论

 

立起来是牌坊，是纪念碑

是宫廷，是阶梯

是高山仰止，是巍峨......

 

倒下去，默默无闻

百年不朽

 

                   夜行人

 

夜行人带着自身的响器

丢下自己的帐篷，牛羊，热喷喷的奶茶

女子温热的怀抱

逃避怨恨和仇敌

穿过一片草原

他有时候愿是一阵风

或者一声狗吠，月亮的低吟

 

夜色里的草原依然广阔

似乎没有谁会去打扰他的行走

秋风吹过，草地上发出枯萎时才有的

“最小的噪音”

 

一个人，带上自己的身影和磷火

去看望属于自己的

那片无人照看的草地

 

只有骨头摩擦的声响

只有蒙头垢面的风声

穿过溪水，穿过月光照耀着的洼地

穿过陌生

穿过无边无际的静默......

 

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了

仇恨使他不愿停下来

那片草地，像一块风水宝地

期待他的到来

他越来越寡言

他说：这具肉身，已替他说了所有的一切

 

带着自身的罪孽

在这片草地上，他彻底地倒下了

月色下，像一个漠然的

早已熟视无睹的坟堆

而秋风，却在替一个人

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俯冲

 

在狼渡草原，顺着斜坡

我张开双臂率先从高处跑下

像一块失去控制的石头

但到溪水边时

我突然停住了，没有像一块石头那样

决绝的冲到水里

 

溪水平静地流向远方

只倒影了一个慌乱的我

和一只俯冲向草原深处猎物的

锋利的鹰

 

回望时

看见有炸开的人群

从高处惊呼着滚下来

沿途惊飞的野花分向两边

“草原不会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姓”

 

溪水依然缓缓流淌

他们最终都两手空空

却没有谁为这一次俯冲

感到懊恼和后悔

 

                观石

 

这些石头，因为刻有简单的图案

所以它们不再孤单

这些石头，因为没有刻上一些人的名字

所以它们看起来那么的孤单

 

看石头的人

心思各不一样；只有几个孩子

春天一样可爱

他们在石头间穿梭

他们没有忧愁和爱恨情仇

 

而那个手里拿着一枝野花的小女孩

我好象那里见过

但天黑之前，我还是没有想起

而那个男孩子

和她，后来挽起手，围着篝火

跳舞，唱歌

显然，他们已经是要好的朋友了

 

我是这个男孩子的父亲

女孩的母亲，瞅着我，脸上不时荡出红晕

但有一点需要说明

我们都痴迷于

那些石头上已经获得了永恒的

古人的杰作

 

               登临

 

我知道，路之尽头便是悬崖

铤而走险者

他们试图从极度的危险中

获得刺激和赞许

 

比如一棵在绝壁上生长的杏树

此刻，杏花烂漫

一群群危险的白

簇拥着一群群颤抖的白

竟让我们由衷的赞叹

 

而蜂虫安然若素，在它们的复眼里

绝壁便是坦途

而登山者，无非是从陡峭里

获得惊叫和刺激

他们一遍遍地登临峰顶

然后赞叹山下的异景

最终，没有人愿意长期待在这里

 

而身负束缚的人

在高处，尽量把身子探出悬崖边

这一刻，他或许获得了

瞬间的石质的滚落的快感

 

                年轮

 

年轮总是不容易看得见的

它隐藏于某种体制内

从表层，你无法得知它们的秘密

尽管你知道大致的形态

这是一个难题

除非你具有一定的破坏力

让一棵树彻底倒下，你会借助断茬

探寻其内里和本质

 

树会借着大地慢慢地长粗长高

它们不慌张，也不着急

即便一场大风，它们也只摆动自己

而年轮隐藏着

不会让你看到它们的摆动

它们的扩张

往往是秘密进行的，借助于时间

 

当然它们会有缝隙

但谁也难以插进手去，无法摸到

诸如温度、硬度等一些具体可感的东西

但有人却借助它们

得知一棵树的年岁，以及所经历过的往昔

 

一棵树，藏着年轮

你轻易能看到的是树，而不是年轮

 

 

惠永臣，原名惠永琛，男，1970年5月出生，甘肃镇原人，中国作协会员。甘肃诗歌八骏成员，鲁院甘肃班学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春风引》，先后有10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白银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二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等奖项。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综合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