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组诗）

 

惠永臣

 

遇见

 

遇见它好多次了

昨天，或者明天

咫尺或者天涯

 

我从不打探它的名字

它只喜欢从草丛飞到树上

或者从树上飞到草丛。偶尔

它也飞到湖对面去

 

我是这里的常客

我生活的并不如意

总有可恼

也有快乐，但我常常愁眉苦脸

生活总不原谅我

也不宽容我

 

另类，也是一种存在

这一片领域，没有见到过另外的一只

与你相像。我知道我活得很累

但我愿意

每天来到这里

通过湖面，认识一下自己

 

这似乎很有必要

 

 

此刻：木桥上

 

木桥上，肯定走过很多人

古代的，现代的

男的，女的。但现在我们正走在上面

 

流水，最没有耐心

它们从不折返回来，再照照我们

 

手挽手

桥不长，但我们可以长时间走下去

木桥总有一天会朽腐

而爱情总新鲜如初

 

当你把一块圆润的石头

扔进水里的时候

“扑通”一声，远比跌下山尖的

那颗夕阳

生动而鲜活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

木桥只挺了挺身子

却一句什么话

也没有说，走进了暮色

 

        

夏初，草坪被晒热

 

草坪刚刚剪过

花朵开得正盛。云缝里的阳光正好

晒热了这片草坪

 

几个上年岁的女人，摆着各种造型

让一个男摄影师，下蹲，弓身，甚至趴下

他极力给她们挽留着

最后的美

 

而时光

总是如此之公平，在她们每个的脸上

镌刻了苍老的美

但笑声鲜活，如刚刚露出云层的阳光

与照相机的谨慎

形成强烈的反差

 

咔嚓，咔嚓

像翅膀滑动时

空气的燃烧；像年龄

在不断地.....骨折

 

 

此刻：湖边正值黄昏

 

沿着湖边，总能看到水鸟

它们把叫声留下

带走自己的灯盏和影子

偶尔，给水面留下

一些无奈的破绽

 

垂钓的人

犹如坐化者，他们的耐心

让我叹服——

内心需要多大的平静和冷漠

才能对生活

保持如此的定力

 

而苇草

有些缭乱，顺着风奔跑

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和自己

当我绕湖，来到一座木桥时

落日给重逢的两个人

分发了

黄金的沉静

 

还好，我没有去打扰他们

 

 

在磁窑遗址的一日

 

手握瓷座的那人

不久前，是和我一块来这里的

 

雨后，草木潮湿

山下曾经干涸的砂河

现在有一股黄水流向未知

 

顺着坡度看上去

可以看到蓝天和几只灰头土脸的鸟雀

当然，坡地上的瓷片

已经碎了上千年了

即便有疼，也早已麻木了

 

荒草有意覆埋遗址

但瓷窑还是高高在上

透过坍塌的窑门

还可以看到过去烟熏火燎的生活

 

当她从坡顶上下来的时候

我已经看完了几个瓷窑

当她把头探进窑门的时候

我偷偷地拍下了

她性感的后身

 

当她回身一笑时

我看到了她手中的瓷座，默契地

配合着她的笑意

 

 

 草地上：一群刚刚下班的矿工

 

草地很绿，鲜花开得很猛

几个戴安全帽的男人

放肆地

来到草地中央

他们的脸很黑，衣裳也很黑

但他们的放浪

却是白的。似乎他们都有

一副好牙齿

 

随便躺下

舒展着身子骨，偶尔抽烟

偶尔拎起身边的啤酒瓶

仰起头灌下去

 

他们身体里的泡沫已经够多了

他们的深渊

他们烫手的黑暗

他们围成一圈，像一块块炭

在太阳下燃烧

 

我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放在电脑的界面上

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在磁窑遗址

 

曾经的热闹

是那些码放整整齐齐的瓷给予的

现在的荒寂

是这些凌乱地撒落于地的

碎瓷片给予的

 

它们都有耀眼的光

也暗藏着凶凶的利器

多少年了，仍锋利如初

足以割伤一对对眼目和好端端的爱情

 

在磁窑遗址

我们所看到的，无非是荒坡上

一声声尖叫

和之后的惋惜。打碎它们的手臂

是无意或着有意

谁也说不清

但遗弃它们的，定是时光

 

它们不急不躁

它们都有一副熬下去的耐心

 

一块与另一块对接

需要缘分；保留部分的完整

需要时光的恩赐

当一块瓷片碰到另一块时

火花就会在心里溅起

 

像深邃的夜空里

燃烧的星星；更像瓷窑里彻夜不息的火堆

 

*磁窑遗址在甘肃平川境内，自宋以来，民国后渐渐式微。

 

 

登神山

 

雪，似在融化

飞鸟的翅膀上，光斑耀眼

 

肉身沉重

内心单纯

攥在手里的东西

神圣而枯燥，但它不属于任何人

 

瘆骨的流水

静悄的鸟声

我们的攀登还有无意义？

 

雪线以下的山坡

有意念单纯、准备奔向山底的石头

也有疲惫的登山人

 

这一切

一定有谁都看在眼里

 

 

声音

 

一朵花上，菩萨在超度

一簇火焰

温暖的人间，充满摇曳和翅膀

 

在我们的生活中间

春风一遍遍

捂住我们的眼睛

但我们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翅膀拍打的声音

念经的声音

生命来去的声音

 

……

一条河苏醒的声音

浪子喊娘的声音

膝盖跪地的声音

 

 

菩萨

 

她像背着一座山

更像背着一团夜色

这个背秸秆的老人是谁

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形和表情

 

在陡峭的山路上

我们可以坐下来，看夜空里群星闪烁

可以听得到

一股流水跌宕着，把山上的夜色

扯往山下

 

一团黑影的重

重过我们的疲惫

蜗牛一样蠕动，她要把低处的沉重

一步步挪到高处

挪到更亮处

 

她的额头

几乎可以触到地面，而背上的秸秆

发出唰唰的声音

正好可以覆盖住她的喘息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乡下的母亲

想起我一直敬仰的菩萨

 

多少年过去了

我仍相信

那晚，一座山的高

高不过星辰和弓下去的身子

 

 

无聊的时刻

 

夏风浓烈，暑气像一团雾

我无力驱赶

 

梭罗老先生的教诲

使我对生活始终保持着

适度的热爱

 

园子里的树木枝叶婆娑

鸟声此起彼伏

这应该是生活的最原始状态

而我无法清净

 

慵懒地躺在藤椅里

斜眼就可以看见窗子外面

着花裙子的小女孩

躺在吊床上

生活最美妙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

 

只是飞来的鸟雀

落在窗外的树枝上

让我感觉，树像突然矮下去了一盎司——

 

上帝，亲手给我递交了一个

不大不小的笑话

 

 

隐秘

 

总有什么会在大白天

给你带来隐秘

比如你的身影和你的背面

比如一丛花枝下，虫蚁们阴凉而静寂的世界

比如饱胀的花骨朵

所包裹的芬芳以及火焰

 

比如，突然地转身

一块石头挡住了流水的去向

 

这些隐秘

或许是有些许温暖、冷静、怀恋、痴迷

甚至让你

不断去忆起的

不由得想去探知的内里

 

留在原地的东西，相对于未来

似乎更值得回忆

那回忆的部分，往往存留一定的隐秘

 

比如初恋

比如昨天的日升，昨天的海边

比如一次的分别.....

 

 

此刻：遇到两朵小黄花

 

坡地上，有两朵开得乖张的小黄花

仅仅两朵

似乎也不缺少

蜜蜂和蝴蝶的光顾

 

风的手掌

抚弄过的，总会有芬芳漫漶开来

它们自带阴影

细碎的黄金的摇曳，会让下午的时光

无比金贵

 

你娇喘吁吁，碎花长裙

像一种美在怜惜另一种美

你仔细端详

使两朵小黄花的下午

格外羞赧

 

是花，总得绽放

是路，总得拐弯

有情人，总会相遇的

背阴的那面坡上，有一道阴影

正在缓慢移动过来

而我们还没有登上山顶

但无论怎样

我们都得感谢神赐的这两朵小黄花

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使我们有了一下午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