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  饰

 

惠永臣

 

 

一种生活方式

 

夜色幽暗

灯光始终在高处徘徊

抽陀螺的老人，头发稀薄

佝偻的腰身里，喷射出的力

足以让硕大的陀螺，放弃

暂时休息的念头

 

长鞭，啪啪啪的嘶响

它尽力传递着老人

从臂弯里甩出的一股股爆发式的力，从不敢有

丝毫的懈怠

旋转的陀螺，一阵阵的眩晕

一阵阵痉挛似的在原地打转

像我当前的生活

只能咬紧牙关

 

在我离开之前

老人还在继续

这让我担心

在没有反作用力的情况下

它还会不会停下来？

 

 

装饰

 

在北方，在我目之所及

树木反季节地开出了花朵

颜色艳丽

满园的春色

从她们的手上不断生发

 

这些美，来的有些突然

以至于我的窗外，顿然暖意融融

她们切切嘈嘈

有夸张的笑声，有放浪的动作

她们的手里，都攥着一把

狂野的春天

 

这些装饰了我窗外的女人

穿着臃肿的工装

她们的美，在她们的无意识中

 

透过窗户

我看见晃动的树枝，绽放出烂漫的花朵

寒冷的风

似乎原谅了她们粗野的装饰

 

 

晨走

 

晨曦足够亮，让我可以看到

一只鸽子飞走了

铁路也足够长，把火车送到了

我未知的远方

 

我至今还生活在这里

离开过我的人

他们至今还没有消息

而我一天天

把熟悉的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

 

铁路上，同时还走着一对恋人

时间这么早

他们的爱情，是不是还需要加进去

一些微寒和夜色？

 

走到了远方的人

迟早我会忘记你们的

在我周围的那些人

最终都会成为我的朋友

 

 

湖边

 

铁路之外的一面湖上

时光打滑。几只鸥鸟

它们的伤痕

在它们还没有飞离之时

而一列火车，却有飞翔的心境

它扯着一缕长烟，穿过

早晨深邃的幽暗

 

时光是短暂的

现在的寂静，犹如湖面上的反光

而那一片的空旷

还是去年留下的。我不止一次来这里

找寻过去的自己

 

想起落花

一阙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

结冰的湖面，按捺住

那几根豁达的芦苇

之后，我们的身体上都落了

一层薄霜

 

 

写作

 

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每天，一把刀子磨亮

砍伐那些挡路的荆棘。把写作

这个苦差事

进行下去，在无用的文字里

谋得快乐与痛苦

 

电脑是一个柜台

我在柜台面前，吆喝着

兜售着这些廉价的时光

和人情

时常困守于

自己与另一个自己之间

 

内心里的这把刀子

伤到的

往往却是自己

 

 

在石峁遗址

 

这些石头，这是些记录时光的石头

在石峁遗址

它们从不言说，但它们总会告诉人们一些什么

 

这些石头

是时光的一部分，是人类的一部分

是呈现记忆的一部分

 

一块石头

一旦雕刻上人类的一些思想

这些石头，就成为了灵性之物

且具有深不见底的广阔

 

世上最容易消失的

往往是创造历史的人类；而善于存留下来的

则是他们的思想——

几笔简单的勾勒

或者具象化的雕刻，就可以让人们

往前再走几千年

 

在石峁遗址

人，是那么的渺小，而时光又是那么的伟大

 

 

平常的一天

 

鸟儿总会从一棵树

飞向另一棵树。萧索的原野

风能够吹动的事物

都会发出声响

 

无聊总翻书

窗户所对的那块土地，农民不愿意

收走的秸秆

有着很重的岁月的痕迹；远山

迎迓着旭日

而我发福的妻子

在一遍遍对付着那只腌菜坛子

 

这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白色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

叮咛着

像在不停地告诫

“世间，最荒谬的莫过于时光”

 

 

春节临近

 

阳光真好

她们把一些塑料花

绑扎在干枯的树枝上

她们把另外一些

攥在手里，似乎春天就在手上舞动

 

无需赞美她们，或者它们

温暖的气息，随处可见

 

给时光涂上油彩的人

都值得赞美

一群，接着又是一群

她们从树下经过，我们刚好喝完一壶热茶

站在窗口

——命运赐给它们的

是一波接着一波绚丽的晃动

 

园子里，春仿佛是最先来到的

赋予它们内容的语言

是一群鸽子

瞬间的叙述，却有持久的艳丽

 

她们开始拍照，开始放浪地大笑

而窗口之外

鸽子留下的一片天空

辽远而蔚蓝

 

 

鸽子

 

窗外，鸽子飞过

给天空留下了清脆的掌声

 

茶水是一种滚烫

谈话是另一种

 

孤寂，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从谈论过去开始

一步步

直达此刻与内心

 

鸽子们的飞翔，值得仰望

而天空辽阔

我所看见的，只是不属于我的那一部分

而你，默默出门

 

轻轻地带上门的同时

咳嗽了一声

像鸽子扇了扇翅膀

 

 

月夜拼酒

 

月亮是从白桦树的怀里升起来的

皎洁的鸟声

深陷于持久的热吻中

 

在林子里过夜

我们喝酒，一杯给了月亮

一杯给了露珠的晃动

 

夜色里，我们不需要走远

在一棵热烈的白桦树下

就可以推心置腹

 

酒杯里溅出的爱情

是滚烫的，火辣的

 

醉了，就可以和那轮圆月

称兄道弟，他是世上最好的见证者

 

醉了，就可以揽住你的腰身

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