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组诗）

 

惠永臣

 

在石峁遗址

 

这些是沉郁的石头，这是些记录时光的石头

在石峁遗址

它们从不言说，但它们总会告诉人们一些什么

 

这些石头

是时光的一部分，是人类的一部分

是呈现记忆的一部分

 

一块石头

一旦雕刻上人类的一些思想

这些石头，就成为了灵性之物

且具有深不见底的广阔

 

世上最容易消失的

往往是创造历史的人类；而善于存留下来的

则是他们的思想——

 

几笔简单的勾勒

或者具象化的雕刻，就可以让人们

往前再走几千年

 

在石峁遗址

人，是那么的渺小，而时光

又是那么的伟大

 

 

写作

 

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每天，一把磨亮的刀子

砍伐挡路的荆棘。把写作这个苦差事

进行下去，在无用的文字里

谋得快乐与痛苦

 

电脑是一个柜台

我在柜台面前，吆喝着

兜售着这些廉价的时光

和人情。时常困守于

自己与另一个自己之间

 

内心里的这把刀子

伤到的

往往却是自己

 

 

瓷

 

架子上陈列着

仿佛虚假的历史

磁州瓷，定瓷，耀州瓷，汝瓷相濡以沫

各自安好

 

青花瓷的温润

足以安慰心有隐痛的人

透射而进的光线

使历史活了过来，是两人的面目

逐渐清晰起来

 

优雅的曲线

光洁的玉体

美，无处不在

而忧伤在此刻

仅仅是一次无由头的窑变

 

他挽着她的一只手

她的另一只

握着一个梅瓶

像握着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小心翼翼

 

 

两面性

 

这对于你是一种悬而未决的问题

这是一种脾气

白色的，飘忽的，自高处来

发泄到低处

最后无影

 

是谁的迷踪术？

是谁的一错再错？

 

冬天，只做删繁就简的事情

似乎也有例外，譬如但凡肉体

总通过加衣服，或者依靠厚绒毛

来与世隔阂

 

有一种毛病，是飘忽

瞬间会使你迷失自我。从一杯酒到另一杯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它都会以覆盖，以醉语

呈现另一种生活状态

 

不同的是，无论怎么看

你所处之地，总有些事物被覆盖，遮掩

一种虚伪对另一种虚伪的辩护

而你，只是哈口气，搓搓手

在往来的路上，留下杂乱的痕迹

一再证明，你已以某种仪式感

存在于冬天这个磁场内

排斥与相吸，顺其自然

 

 

深秋：敦煌的一日

 

三危山高呀

游人如蚁。他们排着队

从一个洞窟出来，从另一个洞窟进去

像是轮回

又像是在虔诚的祈祷里，获得了安生

 

好像一场风，就可以吹散他们

好像一声号角

他们就会跨上战马，驰骋疆场

古阳关上走一趟

仿佛就会成为心中的英雄

 

敦煌，因为被神看护

所以高贵

因为高贵，我愿意每年来上一趟

一座洞窟

就是一座黄金坐像

 

——解说员的声音清脆干净

像党河水洗过一样

而佛陀们

因为每天听着她们的声音

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祥瑞

 

只是风

一股股从三危山下来

刮走了大院里杨树上修行的叶子

刮走了正午

铜钹里脆脆的叮咛

 

 

庚午年冬月：夜行

 

天色已晚

湖边干枯的苇草，借助风，一遍遍地

送出恐惧的呜呜声

 

沿湖边走，冰冻的湖面上因为缺少波动

我不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冰冷的月亮

加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曾不止一次安慰自己

这个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不要轻易想起

 

这湖，曾给人类带来快乐的同时

也带来过痛苦

看不见的嘴，吞噬了一些无奈的、悲戚的生命

这一刻，不能想起

他们曾经的生活

 

风声里隐藏着什么？

一个人最害怕的是他自己

这么想时，我已经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柳州城

 

城墙已经死了

墙上的草已经死了，一棵挺过了好长岁月的树

也已经死了

一道可以进出的城门死了

而历史，却慢慢地活过来了

 

柳州城遗址上

那么多的脚印，一层叠压着一层

风，已经无法揭起它们了

 

城内已经看不见商贾易市，欺瞒霸凌

看不见曾经的情人，掩面而泣

匆匆穿城而过

只能就看见

风安慰着一簇簇枯草，那些被遗弃的

庄稼的秸秆

也是无人问津了

 

据说，从这道门出去

赶上自己的骆驼，向北可以抵达

遥远的波斯

向南，可以到达繁华的长安

 

 

想法

 

结冰的湖面

是时光凝固的一部分

 

落单的白鹭

它把一只腿弯曲提起

用一只时刻感知着

大地的寒冷和偷窥的子弹

 

因为警惕

它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完美和光滑

因为没有同伴

使它才有了遗世之美

 

我是刚刚从俗事里逃脱出来的人

庆幸自己无知

才能于此刻，置身荒芜之野

努力抱紧自己

 

冰冷的时光里

突然的一缕温暖，让自己有了

云游的想法

 

 

雪天

 

天气预报：局部地方有大雪

顿感自己眼目明亮，视野开阔

 

一壶老酒已喝完

小泥炉的火焰，慢慢

失却温度

它依然如温敦的老人

 

雪后，适合访友

适合遇到孤独的白鹤

它应该在结冰的湖面

仰起脖颈

长鸣，这样的高贵

是因为曾被伤害所拥抱吗？

 

冷却的山河

冰凉的路途

 

——途中，遇到什么

什么就洁白的让人心动

 

 

春节临近

 

阳光真好

她们把一些塑料花绑扎在干枯的树枝上

把另外一些

攥在自己的手里，似乎春天就在手上舞动

 

无需赞美她们，或者它们

温暖的气息

随处可见

 

一群，接着又是一群

她们从树下经过，我们刚好喝完一壶热茶

站在窗口

——命运赐给它们的

是一波接着一波绚丽的晃动

 

园子里，春仿佛是最先来到的

赋予它们内容的语言

是一群鸽子

瞬间的叙述，却有持久的艳丽

 

她们开始拍照，开始放浪地大笑

而窗口之外

鸽子留下的一片天空

辽远而蔚蓝

 

 

仰望

 

我们在仰望

运动的石头在无序地聚集

某一刻，并不是确定的

它们会以雷霆之势

倾轧而下

 

我们的头颅，我们的思想

永远处于惊恐和无助中

 

时间是另外一种果实

我们的苍老加速着我们的退化，衰竭，失却

喂养我们的

我们终将抛弃

 

仰望，或许是一种病

从一种假设里仰望另一种

从一种贪欲里仰望另一种

 

时光有时宽容，有时暴戾

我们只能从一种存在状态

变成另一种消亡状态

这期间，似乎无觉察

又似乎明知故犯

 

 

鸽子

 

窗外，鸽子飞过

给天空留下了清脆的掌声

 

茶水是一种滚烫

谈话是另一种

 

孤寂，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从谈论过去开始

一步步

直达此刻与内心

 

鸽子们的飞翔，值得仰望

而天空辽阔

我所看见的，只是不属于我的那一部分

而你，默默出门

 

轻轻地带上门的同时，咳嗽了一声

像鸽子扇了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