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逝的事物都让我恐惧（组诗）

 

惠永臣

 

 

 

幸福

 

大小一共三件

晾在绳子上，像一家三口

其中一件，还在滴着水

多像一个悲伤的人

 

风吹过来了

它们集体摆动着，像一家人在散步

其中那件小的

肯定是孩子的衣服

夹在两件大衣服

中间，获得了一定的安全感

刚才滴水的那件

是花色的

像一个主妇，她有委屈

但无疑

她是幸福的

 

 

院落

 

残墙用半边抵挡着另半边

从这边进去，那边出来

一段爱，就结束了

 

孤寡的老人，曾经年富力强

他说他一辈子没有娶过女人

却睡过很多的女人

他凹陷下去的两腮

像两个污水坑

 

插在墙上的玻璃碎片

仍能反射下午的时光

但也能生长几丛矮草

豁口，有风轻手轻脚地穿越

像他掉了牙的嘴

 

现在，我来到这里

他已去多年

他睡过的女人，也不会有人提及

只是他睡过的土炕

还没有彻底倒塌

像一截碑石

替他记忆着他的一生

 

 

世界太小了

 

世界太小了

一片草叶的晃动，就能让其安身立命

世界太小了

一颗露珠就可以照亮

 

一只蝴蝶飞过来

她在那里驻足，那里就有晃动着的家

 

在草叶上

神是存在的，她总不现身

却随着草叶主宰轮回。世界太小了

蝴蝶翅膀上的颜色

是她所有色彩的聚合

 

世界太小了

作为微尘的我们，都需要

一场风的安慰

或者覆盖

 

 

柿子

 

经霜的柿子，似乎更红了

像突然增加了体温

你敞开了衣襟。从柿园里走过

如民国的女子

 

我还保留着清末的遗风

着长衫。我的长辫子

像一个错误

跟随着我的前半生

 

采摘柿子的人已经远去

秋风里

一颗颗在高处晃动的柿子

像甜美的词语

卡在某个句子里

 

一颗柿子

可以看做什么呢？它具有

凛冽而悸动

发烫又充盈的禀性

 

 

感受

 

请相信，春风已灌满人间

请相信，蝴蝶给我们带来了一座花园

 

放下手中忙碌的事

晾晒心中发霉的念想。有些事情

可以放手，让它们过去

有些人，我们此刻应该忆起

 

春天薄如蝉翼的飞翔

浮动着尘埃。我们相约着走出去

去接纳花的盛开，水的流淌

一年又一年，我们终将变老

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

他的思想，我们无从得知，也不能左右

我们能拥有一缕春风

在花园里，种下我们储藏的种子

 

我们有的是耐心

春天里，墙角的残雪

已经阻碍不了，那返青的草芽

这一刻，我们该知足

我们还能感受到有一个春天的美

 

 

鹰

 

在曼德拉山，看鹰

是件幸福的事情

 

玄武岩上，性灵们神情

慌张了多少年？

一只高悬的鹰

它一直没有飞走，时刻都有俯冲

下来的可能

 

一块块石头

你可以看作是一座座圈舍

它从没有放出这些牛、鹿、羊和马

以及它们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给了鹰

翱翔天空的理由

 

在曼德拉山，谁会把鹰

看作是黑色的钱包

谁就会暂时买下

这些石头上的天空，草场和几千年

也走不散的牲畜

 

 

孤独

 

当一匹马陷身与石头时

草原退化。一只蜥蜴背着夕光

隐入草棵。在曼德拉山

世界的孤独可以用一根铁钎

来描述

 

孤独的事物太多

需要风来分辨。你与我

你与他们，仅仅是领受了秋风的旨意

在几块石头间

将时光找回

 

站在石头上的两个人

他们还没有赶出石头里的牲畜

他们会不会，一不小心

也陷入石头？

 

孤独的骑马人

是在风中辨不清风向的人

孤独的游人

是从山下爬上来，遇到一块玄武岩的人

 

 

喜欢

 

喜欢：孤鸟鸣于树巅，一块石头

蹲踞于水边，被月亮敲响

一个女人，站在树下，她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

或者，在雪域之地

与久别的恋人相遇

 

喜欢，狮吼，一群母狮的钟爱

让他在广阔的稀树草原悠闲地度步

喜欢在百无聊赖中遇到知己

 

喜欢，在月下遇到吹箫的人

喜欢，把一句话说无数遍

而受听者

总是喜形于色

 

 

匆匆

 

是谁打开天上的羊圈？

 

......地面上，落叶在匆匆赶路

一位旅人

他向后甩了甩背包。他身上的黑暗

太沉重了......

 

一股老北风，也不能替他减轻些

他破帽遮颜

走向了旷野的更黑处

 

 

恐惧

 

我用十万片落叶

描述秋天。无奈，这些落叶太过朽败

我的一枝秃笔

无法一一替它们揭开伤疤

也无法

把它们尽快赶回树枝上

 

它们，被环卫工扫走了

像我的青春一样。易逝的事物

都让我恐惧

 

 

下雪了

 

下雪了。雪走在这个时代

季节的前面

有人在雪地上

留下废墟，像这个时代在滴水

有人用手团着

她害怕什么流走，什么就最先

从她的手掌心逃走

 

屋顶是最隐忍者

它耐心地听着雪的脚步声

有一声没一声的，不过它不介意

仍为人间提供着庇护

 

雪有时会逗留

在没有来得及落的叶子上，在风中

雪落着自己，叶落着自己

像两个毫不相干的词语

挤在同一个句子里——

 

憋屈。你伸了伸身子

走在雪地里

宛若一个清朝过来的人，对当下

持有怀疑的态度

 

雪落着。后面的雪覆盖着前面的雪

大地瞬间白了

像一个从没有犯过错的人

一样的纯洁

 

 

风车

 

秋已经很深了

博大的旷野上，风车兀自转着

看不见的电流

像看不见的毛细血管

它们只负责运送温暖或者光亮

它从不关心

一个站在深秋里的男人

他的固执，甚至有些僵化的背影

 

其实，它们并不同步

也就是说

它们都有独立的思想

显然它们被暂时遗弃了

但仍然转着

 

我只身一人

站在秋风里，伸开手臂

但我没有跟着转起来

我害怕

我一转动，天就马上黑了

 

这寂寥的旷野里

风车也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却给不了它任何承诺

 

 

你的快乐应该更持久些

 

在山坡上，可以看树看石头

最好的心情是看花

秋风从高处下来

动用了它们的摇晃

和香气，山坡上就有了神秘感

隐秘的事物

总在暗处。你似乎年轻了不少

在一朵花与一朵花之间

跑来跑去

而秋天的天空

高远的让人担心

但却没有新奇的事物

夕光忙着照耀远处

似乎忘记了你和满坡的菊花

这一刻，唯有你的裙摆

被秋风一次次掀起

我不知道

这样的快乐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