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于何处（组诗）

 

惠永臣

 

 

           位置

 

安静是可以度量的。古旧的木质书架

始终保持着它固有的尺度

 

那些书，各就其位

绝对与大小厚度有关。一面镜子

它所照见的

都是有边缘的事物。一个人不可能在镜面上

完全显示。不显示的部分

可以想象，也可以自我感受

 

下午的时光也有长度

一些可以浪费，一些

绝对不能。当你从书架上

抽出一本书，空出来的位置

应该等于这本书的尺度，至于内容

可以忽略......你在人世间

你也有自己的位置

至于你的内心，有时候也是难以呈现的

来来去去，你带着你的尺度

在排挤着另外的尺度

像一枚钉子，锲入墙面

它占据的位置

约等于一些粉尘

加上一些疼痛

 

 

          图案石

 

寂静如圣物。一场雨洗净的山坡

适合让一块石头

与其上的图案

回归到最初状态。面对它

犹如面对落日，一个来不及撤离的现场

它默默地讲述着什么

 

是什么样的一双手

在多少年前，讲述着一个迷离的故事

又是什么样的一双手

让它遗落在此。我的抚摸

我的想象，还不能让此刻的山坡

充满暮色

 

 

我想带走她，但不是此刻

我想拥有她，但不是这生

她永远适合于这里

适合被暮色安慰......适合在寂静里

保持永久的寂静

 

 

狮吼

 

山谷里，狮子隐身

却放出狮吼。你来了，他走了

多少年，没有人找到狮子的原身

而狮吼，像鞭子，抽着来来去去的人

他们有的从中获取力量，有的

却获取了胆怯，慌张和无助

 

山谷里有人劈开浪声

返回驻地，有人一次次的来，又一次次的离开

为的是从自身的胆怯里

获取生活的盐粒

 

狮子其实就在眼前

那水，先是收紧自己

然后从壶口喷决而出，每一朵浑黄的浪花

就是一头狮子

就是两个人，拳头与拳头相碰

之后，各奔前程

 

 

鸽子

 

很近。足够的近

它依然没有飞走。像一滴水

清澈的眼睛里

有更清澈的事物

光滑的羽翅收紧，小巧而有力

只要一个闪念，它们就会带着光滑的肉身

离我而去

但此刻，它黄色的细爪

扣住地面，一动不动

像美在尽力展示美

 

我只要一伸手

就会抓住它，犹如右手抓住左手

那么容易

它不愿飞走，优雅的

打量一个落寞的人，此刻，它似乎有一块

巧克力的甜

 

我有无助不安，它有气定神闲

两个陌生者

互相对望。两个陌生者

在这个早晨

彼此混同

 

 

远山之远

 

远山之远

远在时光边缘

夕阳落下，星辰升起

身边的石头持续冰凉，蟋蟀扣紧嗓门

寂静像渐渐愈合的伤口

慢而不易觉察

树木只怜惜自己的影子

晃动，无限的晃动

犹如中年

你有多少忧愁，你就有多少时光

被打上烙印

夜色里，有人翻身

就有人沉沉睡去，时光无一例外

从他们身上

取走了不愿珍惜的部分

 

 

 

归于何处

 

雨水的手指，弹拨着屋檐的琴弦

声音时断时续

声音里，有回家的人摔打着身上的雨水

有老僧

从一本书里坐起

 

阿弥陀佛。请原谅我合上书页

立于窗前

看朦朦雨色中，有迷路之人

有所等待之人

无路可归之人

 

雨雾里，往事不愿提及

只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

我像老僧一样

踟躇于山野，嘴里却默默念诵着

今夜归于何处

归于何处

 

 

流水已逝

 

流水一路跌宕而来

为了追求更低处

它们不惜摔碎自己

 

其实，我们都是有身影的人

我们都愿意

让它们跟随流水

不断地碎成浪花

 

其实，我们都是远道而来的

匆匆过客

不久，我们都会离开这里

 

其实，我们都俯下身子

痛饮一场后

携带身影离开

或互为路人

或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

握手相见，互致问候

 

 

荒村

 

一棵树是孤单

一群树也是。早已荒芜的村子里

他像一棵树，或者一群树

在不停地落他的叶子

 

*一个村子里，为了照顾不愿搬迁的老父亲，他留了下来，现在，老父亲过世了，一个村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搬迁

 

 

 

好心肠

 

雨，伸长舌头

舔舐着窗玻璃和一房子的灯火

静躺在藤椅里

我所翻阅的故事里，一场更大的雨

倾盆而下

潮湿的纸页上

那忘记带伞的

女主人公

心情焦急，一副好身材

加上一场大雨

更是淋漓尽致

 

我时常假想结局

替每个人，设定一个完美的结束

假设女主人公

所等待的人没有来，我会及时

递上一把雨伞

或者一身干爽的衣裙

 

我想，我只能做到这些

现在已是深夜

那雨还是下个不停

下个不停

 

 

不羁

 

不可以再走了

不可以辜负这漠漠沙野

可以坐下来

两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允许

一股风穿行；允许

局外之人，看到更辽远的天空

两个野男人，就这么占有了

沙漠的半个下午

 

他从湖南湘西，骑着八百元买来的

摩托，一路赶到山西

约上另一个不羁的男人

继续向西，经山西，甘肃，到青海

 

这是一片无人认领的沙海

这是两个

暂时没有女人的男人

他们却占有了一个空旷的下午

和可以尽情遐想的远方

 

 

 

今夜，这片草原属于我们

 

那么多的草刚刚长高

那么多的绿色灌满了它们的茎叶

那么多的马蹄声

碎在今夜的梦里

 

在山丹，我心爱的人将眠于

这座帐篷

旧旧的帐篷，矮矮的帐篷

今夜有平安降临这里

今夜，天边的那盘圆月，静静地

只照这里

 

今夜，我将是一匹骏马

跑在她宽阔的梦境里。她红润的脸庞上

将会绽放出这片草原

最美的花

 

 

易逝

 

上山途中，落英纷纷

我和妻子坐在半山腰的石头上

钟声一波波落下来

最终消失

那么多的花瓣零落成泥

那么多易逝的事物

都在我们不易觉察中

妻子哀叹，白发染鬓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此刻，一只麻鸭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

在另一块石头上打滑

它们有它们的快乐

它们却不曾感到

它们的母亲，已是翅膀残缺

恐怕飞不过对面的那一座南山

 

 

戊戌年夏日，经过荒漠草原

 

车子在广阔里像一粒沙

人，像什么？

 

寂静无边，唯有草木慢慢绿着

唯有鹰占据着天空

这时候看上去，它更像一位神

唯有沙子打在车玻璃上

你才会感觉到时光在流逝

 

草是低矮的草

人是无聊的人

此刻，车子停下来的地方，就是驿站

此刻，风起的时候，就是想家的时候

 

人像一粒沙

那么，越野车的掌心里

最终会留下几粒沙

 

 

夜色

 

黑夜如期而来

你我枯坐。风吹散了阴影的同时

也吹散了我们自带的温暖

不会有别人为我们而来

不会的。山风吹下一片叶子

又吹下一片

我们却感觉到了沉重

 

夜色如铅。呼吸加重

草丛里，有什么走动

像是在搬运我们的喘息声

相拥而坐

夜色弥漫。夜色里两个无助的人

是一片落叶遇到另一片

沙沙沙的

只有心跳，只有

心跳

 

 

命名

 

风会吹来很多的事物

与我有关

又似乎无关

我静立檐下

刚刚从一个故事里脱身而出

我有疲惫和不解

我更有饥饿

其实，我的内心平静

这些事物，需要我命名

它们是钓钩，鱼肉，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