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的事物（组诗）

 

田湘

 

《表面的事物》

 

雨是表面的

你撑着伞

伞也是表面的

它挡不住内心的雨

 

没有雨，天下本无事

云是多余的

 

雨只有落下的瞬间才是它自己

之后，就不是了，你只有看流水

可流水不让你看到深处的漩涡

 

雨只存在于表面，它不知道

美好的事物都藏着危险

雨让自己变成一簇簇浪花

它所有的绽放，都对应着凋落

 

 

《走过宋朝的石桥》

 

在石桥镇

我走过宋朝的石桥

我看到了流水

只是，流水不倒流

我也回不到宋朝

 

除了桥上的青石是宋朝的

其他都不是，鱼也不是

在桥边玩耍的孩童不是

两棵大树虽然苍劲

细看，也不是

 

我在石桥上停了数秒

忽见，几只飞燕轻盈闪过

遁入宋朝的词里

 

 

《布拉格的乞丐》

四个中国诗人
在布拉格街头遇见一名乞丐
“他四肢健全，体貌不凡”
“他跪着、趴下
目光不时抬起”
“他的虔诚甚于和尚禅坐”
“健康的躯体却驻着拐杖”
“他为何放下尊严”
“他在练习自己的谦卑”
“他用行为艺术证明存在”
“他在诠释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这是变异的世界
到处是扭曲的灵魂”

四个中国诗人
怎么也无法用东方哲学
来渗悟布拉格的乞丐

 

 

《围棋》

 

天空打开棋盘

以云朵为棋子

 

黑白对弈

泪水般的雨点落下

 

一个陷阱被识破

又出现更多陷阱

虚无的领土，迎来空中大战

 

无爱，无恨

只为一场毫无意义的胜败

 

闪电是无情杀手

让云朵无处可藏

白也不是，黑也不是

 

天上亦如人间

谁能猜透天机与人心

 

 

《猫》

 

袭击我惊吓我却不伤害我的

是一只猫——我曾把它当作玩偶

而今，我更相信它是神派来的

它走进我的诗歌，踏乱语言的琴键

枯竭昏沉的词开始苏醒，有了弹性

陈旧破败的房屋打开另一道门

 

它捕捉鱼，捕捉自己在墙上的光影

和一切虚无的存在。轻巧的身体闪烁灵光

它躺下，又如此安静，宛若这屋里的主人

 

此刻，它与我一起坐在窗台上

眺望外面的世界，听我细数

白玉兰，飞翔的云雀，灰色的房屋

以及天边的云，地面的草与沙粒

本以为，它也如我所见

可它蓝色的眼光瞟我一眼

对这些具象之物根本不屑一顾

在它眼里，所有的存在都是虚无的

就像一首虚无的诗。它的世界我们无法抵达

 

一只猫在春天复活了我的想象

让我匍匐在所有的角落，捉住一闪而过

且不可破译的词语密码

 

 

《鸟鸣声》

 

每天清晨

都有几只鸟在窗外鸣叫

在叫我？

 

十年前，或许更加久远

就是这些声音，一直在我窗前，挥之不去

一半真实，一半虚无。像天上的神

更像祖先在世外的呼唤

我有时把头伸出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

可分明鸟在叫。我不知

始终如一的叫声，这种坚持究竟是为什么

此鸟，是否就是彼鸟。难道离世的人

终于有了替身。鸟在叫

 

而我，渐渐衰老的身躯支撑着听觉

一种习惯已经形成，不能改变

若灵魂深处的呼唤。每天清晨

我都是在鸟鸣声中醒来

如新生儿般睁开眼看世界

此时，万物露出了它们的棱角

云彩聚散，花朵开合，山峦起伏

鸟鸣声越来越大，我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神的手正把朝阳托起

像我身体里喷出的第一团火焰

像我诗歌中某个砸人的句子

 

 

《时间》

 

我问上帝

时间是什么

上帝给我四朵小花

分别代表：春夏秋冬

于是，时间被定格为

永恒的四个季节

 

我又问上帝

时间是什么

上帝给我两颗黑白棋子

整日厮杀，争夺领地

于是，时间被定格为

无法改变的白昼与黑夜

 

我再问上帝

时间是什么

上帝打开一座隧道

然后转身离去

从此，时间被锁定在

安静而空洞的隧道里

 

时间不动

是火车在隧道穿越

 

是万物在行走

 

时间是静止的河床

是河水在流动

 

 

《陌生人》

 

途中，总是相遇陌生人

 

她坐在我身边，紫色衣衫略显春情

南宁到柳州，动车开行59分

她只做了两件事：玩手机、闭眼睛

而我在读书，偶尔用余光读她

却始终没有问候一句

我想，若是10年前坐绿皮车

漫长的220公里也许会聊拨一下

彼此的孤独

 

当人类开始快闪

世界也变得如此隔离

 

列车到站时，我们都起身离去

彼此消失在夜色中

 

陌生人啊，谢谢

无问之中，你默默地陪我走了一程

 

 

《记忆的诗》

 

一

 

宇宙的诗人

建造了一座座空中楼阁

只为让梦想居住

 

梦，时常复制现实的场景

现实，却永远走不进梦里

 

明明是梦

为何会给你莫大的惊吓

你在梦里

甚至抓不住一粒尘埃

 

二

 

尘埃啊，你的花园呢

你不在泥土里建造自己的宫殿

偏偏借助风势四处飞扬

 

尘埃永远只是尘埃

不会成为飞鸟

 

三

 

飞鸟只需要天空

无须为它铺设馏金的道路

 

大海没有道路

但它的每一滴水都在出发

 

大海用无数的浪涛征服了船只和世界

太阳则用一滴眼泪便征服了大海

 

四

 

人类总想摘取太阳的桂冠

而我的桂冠

是我用身体举着的头颅

 

护卫我头颅的黑发

是白银做的

我正在还原它的本色

 

五

 

不可能再走回去了

时间不会停留在同一条路上

 

轮回的季节

送来的不是去年的桃花

诺言竟也锈迹斑斑

 

抱抱它吧

一棵渐渐长大的树

总有一天你再也抱不住它

 

六

 

高耸云天的大树

让倦鸟得以栖息

可是

谁捣毁了树上的鸟巢

谁又囚禁了天上的月亮

 

千年吟咏的月亮

为何如此寒冷

燃烧它的火焰在哪呢

 

看似坚不可摧的冰

其实只缺一团火

这火在哪呢

 

七

 

秋风来了，落叶成了飞鸟

秋天的果实

为何总渗着殷红的血

 

血呀，你是指向死或生

当父亲谈到死亡

我看见他眼里闪着对生的渴望

 

死亡其实很简单

就是太阳在黄昏向着大海沉落

 

当黄昏拉起了天空的幕布

你还在留恋什么

 

八

 

记忆的诗

是献给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