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永远不会在意失去的那根枝条（组诗）

 

惠永臣

 

 

 

己亥年夏日，游古城

 

坍塌似乎没有停住

但不易觉察。残缺在此刻

所呈现的美，是永恒的

古老的砖块上

长出干黄的苔藓，顺便掩饰了

腥风血雨的历史

 

我遇到了一只鸟，倒挂在墙壁上

像一个攻城的兵卒

更像是谁摔上去的一块泥巴

 

我遇到了一把残剑

它锈蚀的厉害

我握着剑柄，像握着一个古人的手

相互诉说着边关的战事

 

我扔掉它

当的一声，历史的回声，竟这么短促

像曾经一次失败的写作

或者爱情

 

 

遇到

 

遇到胡杨

遇到知遇之人

遇到火焰里纯粹的黄金

就遇到了秋风

和秋风里给你添衣的人

 

她那么美，她美得让你不敢相信

广阔的天空下，一棵棵胡杨

会纷纷交出

黄金里抖动的下午

 

 

己亥年夏日，某傍晚

 

这一刻。大地真美

霞光铺在天边。大海在远方流浪

我的爱人，系着围裙

在厨房里打理晚餐

我有闲暇的时光

去侍弄盆花，我还存有温情

对待所看到的事物

没有敌意

 

此日，万事皆宜

所以，我也愿打开一本书

像打开了一座大海的秘密

游鱼，海藻，珊瑚树，暗礁

沉船，弱肉强食

这都是可以抚慰一个人的

 

即便没有音乐

没有酽浓的茶水

这个傍晚

仍有沉默之美，让我感觉

自己还没有老去

 

 

一朵花

 

一朵花上的火焰，暂时不会被吹灭

一朵花上氤氲的香气

顺着体内曲折的楼梯下来

沉淀再沉淀

就是一块需要认领的阴影

花朵里，有可以畅饮的酒桌

或者相对而坐，可以慢品咖啡的时辰

有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情圣

有洁净的摇曳

眩晕是一种蜜汁的爽快

 

球状的火焰

那缓慢地燃烧，像一个无法忘却的人

记在心里

一次又一次的默念

 

一朵花的委顿

不是爱情死了，是爱获得了最后的圆满

花里的暗物质

在重叠，堆码，最后交出

那种由小到大，由涩到甜的缓慢的过程

像一个词语

因为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位置

而获得瞬间的快感

 

 

在书房

 

我想，我的书架一定来自一棵树

我的书，一定来自于无数棵树

它们绝不是来自于某座不桥

或者棺木

也绝不是来自于一把斧子

或者刽子手攥过的刀柄

 

我多么希望

木与木的结合

就像手指与琴键的结合

有一股细微的流水，来自于身体的以外

来自于想象

 

这样的夏日，刚刚好

我们的渺小，与时光无关

透过窗户的光线，刚好落在书架上

这些安详的人

其实，他们的内心有澎湃的涌动

我和你

何尝不是

 

任意抽出一本书

犹如折下的一根枝条

我们读与不读，都无关紧要

一棵树，永远不会在意失去的

那根枝条

 

 

石头

 

石头一旦有了思想

就会坐起来和你说话

在曼德拉山，你永远不会孤独

那些坐起来的石头，会陪你

一路走来

 

傍晚，当你看见端着灯笼的石头

你会欣喜

原来家就在这里

只要你有爱，无论在哪里，你都会有家的温暖

布仁孟和的羔羊

温润的眼眶里

你一定会看到良善

 

落日里，有奶茶一般的温暖

布仁孟和的帐篷里

有落日一样的霞光

那个怀抱石头的女人

我认定，我和她一定是今世有缘的人

 

 

相遇

 

雨滴不停地叫醒湖面的波纹

扩散的野心，是慢慢模糊的

一只水鸟

它没有飞离，它只是一次又一次

伤到了自己的倒影

当另外一只风尘仆仆赶来

它们才接近于团圆

 

雨水里，忘情的人

从此岸来到彼岸

看到的无非就是一些水落进另一些水里

一些时光

消逝于另一些时光

 

而湖面，并不会因为一丛芦苇的潮湿

而放弃

对一个流浪者反复的教诲——

他的倒影

总是模糊的让他眩晕

沉入湖底的，都是逝去了的时光

 

 

一场雨

 

每滴雨水里，都有一座站台

飘忽的灯光

会让人伤心落泪

当你站在雨里

就有你等待的人，从远方匆匆赶来

共用一把伞

 

每一滴雨里

有相逢，也有离别

挥挥手，像两个敌对的人

向着不可知的对立面

下赌注

 

在一滴雨里，我们似乎都是输家

赢了的

往往是那些在雨中

忘记带伞的人

或者，独自饮下整场雨的人

 

 

窗外

 

多雨的夏天，植物茂盛

窗外长着旧事物。去年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榆树稠密的叶子里

藏着鸟的翅膀；爬墙虎一如既往地向着高处

它们的婆娑

有着它们的道理；喷泉在固定的时间内

会发泄一下自己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宣泄方式

房子的左边

一幢大楼正在装修

过不了几天，它就会旧貌换新颜

而我却拖着用旧的身体

感知着

这有些嘈杂的世界

 

 

一朵花所传递的爱

 

微喘。一朵花在接触到蜜蜂的触须后

晃动就不由自主

我试图接近一朵花的内里

想知晓，蕊与蕊之间

所传递秘密的通道

 

我常常有幻觉

在有意与无意的缝隙，我愿意安插下

属于自己意念的部分

比如，那雄蕊与雌蕊

通过蜜蜂这把梯子

抵达一种不可言说的快感

 

一朵花，就是一个小家庭

温床上

一些爱在传递过程中

就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快感

 

 

设想

 

似有不悦。波纹无法消解内心的不安

芦苇带来的不确定性

通过晃动，找到了一丝丝温暖的风声

这些似乎与游船有关

又似乎无关。从此岸到对岸

距离不仅仅是目力所及。一些拐弯

一些迂回前进

总是有的

 

可以设想对岸

也可以和陌生的人进行简短的交流

芸芸众生，总会有些陌生的人

会给你带来欣慰

 

据说对岸的桃林里，桃子刚刚成熟

我们手抓船舷

逆着流水，抵达类似源头的地方

游船带动的水珠

都有一双手，从两个人的脸上

剥出笑意。这好比，一朵桃花

与另外的一朵相遇时

从某种视角上看上去

恰好构成了最饱满的红润